确實,全吐出來了。
不過吐的不是‘匣’中秘密,而是早飯。
“唔……”
鐵皮垃圾桶旁,弗雷澤一手扶腰一手撐牆,弓身竭力壓制胃裡翻騰的酸水。
得體如他,竟然也有這般失态的時候。
“弗雷澤,你還好嗎?真的不需要我叫醫生過來嗎?你看着好難受的樣子啊。”
關懷聲傳自身後,屬于裹着兔絨外衣,鼻尖微紅的蘇洛小少爺。
在所謂的‘冰上樂園’,頭頂可愛編織帽的青年更符合那孩子氣的表現了。
左抱一個綿羊玩偶,右摟一個雪橇模型,蓋有毛毯的腿上還放着彩紙包裝的獎品不肯給侍從,完美诠釋什麼叫愛不釋手。
而這些全是他弗雷澤·普萊德赢的。
今早八點,視他為親密新友的蘇洛少爺找到他,宣稱要帶他去斯卡蒂的第一所遊樂園。
他不得不承認,在給别人添堵自己痛快的本領上,曾經的‘影子少爺’蘇洛天賦異禀。
默文上将強硬拒絕,小少爺死不讓步。
蘇霆元帥委婉勸說,小少爺撒潑打滾。
軟綿綿的威脅和請求是其次,總是能戳中要害的說辭,或該說借口才是最大功臣。
重傷未愈的雙腿,即将遠嫁的未來,弱小無助又可憐的身份與背景。
打出這些緻勝王牌,再搭配上我見猶憐的傷心神色,任何有良知、顧臉面的正常社會人士都會願意為他動容。
同樣的,弗雷澤也沒能逃過被迫心軟的命運。
結果就是他成為小少爺的‘代玩’,落得一個差點當衆嘔吐的下場。
拿手帕飛快拭過嘴角,弗雷澤直起腰,微笑無懈可擊。
“抱歉讓您憂心了,我隻是還沒适應這的遊戲強度,稍微緩一緩就行。”
話雖如此,他餘光瞥向側方,心中的質疑不減反增。
高達三百米,總長五千米的巨型滑雪道,中間涵蓋了匪夷所思的大轉彎和空中停滞,别說他一個體能較高的alpha了,哪怕訓練有素的士兵第一次上去體驗都會夠嗆。
而且,這的冷與基地裡的寒涼不同,簡直冷至骨髓。
盡管回暖期已至,斯蒂卡全區氣候要比平時舒适數倍,可常年雪境的‘舒适’,哪能是一個習慣了首都四季如春的城裡人能接受得了的?
強忍寒顫,弗雷澤上前一步,對輪椅上的人欠身道。
“蘇洛少爺,請您不必顧慮我。而且您難道忘了麼,今天我們是專門出來尋快樂的,隻要您玩得高興,我也不會覺得累了。”
“是嗎?那就好,那我們先休息會兒再去玩下一個吧!要選哪個好呢,唔——”
小少爺舉起抱綿羊娃娃的左手,愉快點數着前景的建築斟酌。
弗雷澤手掌輕搭腹部,有意守在後方觀望。
和首都樂園截然不同的蕭索風貌,項目完全能改名成極限挑戰,唯一可取的點是遊客稀少,想玩什麼都不用等。
另外,整座樂園的設施很新,地理位置略偏僻。
順着彩燈連成的彩虹橋,他于遠處霧流中找到一條若隐若現的纜車線。
弗雷澤眯了眯眼。
原來如此,這才是核心項目。
位于斯卡蒂第三峰山腳的普納鎮,是目前唯一适合修建‘翻山路’的起點。
因為第三峰地勢平緩,高度也在普通飛行船的航行範圍内。
可就算翻過山頂,對面等着的還是一樣荒蕪死寂的雪域。
就像修建了纜車,斯蒂卡仍然造不出像樣的飛行船和大型戰艦。
“啊!有了有了,我們去看冰雕吧!”
小少爺做好決定,熟稔地抓住弗雷澤的右手。
“這樣海勒姆還有你的護衛也能一起看了,不用幹巴巴站着看我們玩。”
“還是您想得周到。”
“那是,我對朋友可好了!既然要招待朋友,我就絕對不能讓你失望玩得不開心就回去,對了你想要什麼紀念品嗎,我給你買,大哥今天剛好給我好多零花錢呢……”
朋友。
玩味着耐人尋味的稱謂,弗雷澤主動幫人推着輪椅,漸漸放慢腳步。
他的眼在替他微笑傳達謝意。
他的耳仍稱職傾聽,記住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裡蹦出的每個字音。
眼看即将穿過冰雕場的大門,他似懷着滿腹憂愁低聲道。
“蘇洛少爺,我其實有件事挂念很久了。請問您的腿腳,在這真的治不好嗎?”
介紹特色美食的青年講得正起勁,冷不防被他澆了一頭冰水,興緻蓦地消散。
“醫生說我傷到了神經,得慢慢調養,過段時間就會好起來的……”
音量越來越輕,語氣裡的笃定也似石塊沉底,除了開始的微弱漣漪,最後什麼都看不見。
“可這樣一直耗着,苦的人還是您啊,元帥他不能幫幫你嗎?”
“在首都,跟您傷勢相似的戰士們用濃度最低的藍月能源治療很快就恢複了,他們後期也沒出現額外的副作用。”
似乎到現在為止,弗雷澤才真正把自己放在‘摯友’的位置,直言不諱道。
“蘇元帥待你那麼好,怎麼舍得您就這樣癱着,廢着?”
‘癱’與‘廢’的字眼略顯犀利,弗雷澤立即收到海勒姆的一枚冷眼。
可儒雅的銀發青年此刻不知吃錯了什麼藥,仍舊目視前方。
他像是關切過度而忘了分寸,也忘記時刻保持的‘适中’理念。
“您那麼期待與伊諾克大人成婚,就更應該要幸福完滿,健健康康地一起步入禮堂才對啊,這可是僅此一次的人生大事,您說——”
“嗚……”
微弱的怪聲叫停他的侃侃而談,他低頭,對方也揚起一張塗滿驚恐的臉。
“伊諾克閣下他,讨厭殘廢的、受過傷的人嗎?”
紅眼眶裡的熱淚還在準備中,可小少爺的傷心哽咽卻是忍不住了。
“他、他會因為我以後站不起來就拒絕我嗎?會像我換掉你一樣不要我嗎?為什麼?”
有那麼幾秒鐘,弗雷澤嘴旁肌肉牽動,似是為那句直白的‘換掉’心梗。
但他很快又拼出惶恐的吃驚表情。
“沒有的事,伊諾克大人他會喜歡您的,您很好。”
“可你剛剛又說我站不起來就不能跟他結婚!”
“不是的,在下的意思是——”
“哇啊啊啊!不要啊,我、我不想被讨厭!”
宛如一來一回的擂台賽,弗雷澤最終敗給對手無解的絕招——嚎啕大哭。
豆大的眼淚來勢洶洶,幾乎沒有造假的可能,這不止把他看懵了,也讓随行護衛尤其是執事海勒姆向他投來更強烈的譴責目光。
“閣下為主人着想固然是出自好意,可有時過度操心隻會适得其反,望您今後慎言。”
老者蹲在哭泣的omega面前為其拭淚,簡短一句就令人感到無盡壓迫,脊背發涼。
弗雷澤正欲道歉,誰曾想被同行的士兵搶先。
“蘇洛少爺您别哭,您長得可愛又漂亮,伊諾克大人絕對喜歡您,您别聽他胡說。”
“是啊是啊,您聲音也好聽,少校他、他就中意您這樣的……”
看那三人哄小少爺哄得起勁,弗雷澤自覺地候在一旁。
可當他做好回歸透明人的準備時,輪椅上的人卻撥開士兵,啜泣着靠過來,主動環住他的腰。
抽抽搭搭的青年自己咕哝着作出解釋。
“我要長得好看聞着香的弗雷澤安慰我,你們太臭又太醜,我看了會更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