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變相的激将法效果拔群,三天後全基地的人都見證了。
六架無人駕駛,從未見過的V型航船,沿着提前清空的飛行路徑來到基地的降落平台。
它們不僅帶來嶄新的複原型實驗設備,還有特地以零部件形式分裝的軍用武器。
這簡直是明晃晃地在說——随便拿去仿造研究吧,無風險無限制,童叟無欺的虧本買賣。
但是看着新儀器,蘇羅還是選出幾個最基礎的保留,接着下令一律拆除。
同行來的研究員紛紛傻眼,圍在還沒拆封的設備前表演者各自的目瞪口呆。
這這這、這珍貴儀器他們都還沒捂熱呢!
豈料環視一圈,蘇羅又指着六架關閉的漆黑飛船。
“把這些也馬上拆了,所有部件都是。拆完描完圖紙後全部融掉。”
雖然心痛剛到手的裝備,季宇飛一咬牙,立馬指揮起人手轉移。
也是在運輸的途中,他理好頭緒去寬慰愁眉不展的同僚。
“小少爺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随意揮霍的道理嗎?”喬中尉輕撫着行車表面,像個舍不得子女離家的老父親,“這種設計能最大限度的防禦風暴和低溫傷害,比我們笨重的雪行車便利不知多少倍。”
有了它,那些崎岖難行的山路就不再是阻礙,高聳的冰峰也不足為懼。
“您說的是,它能用在搜救偵查作戰等各個至關重要的方面。”季宇飛點頭附和,接着話鋒一轉,“正因如此,我們才需要有自己的,是完完全全屬于我們的。”
沉浸在感傷裡喬中尉微頓,眉頭先是舒展,後又卡在微弱的起皺程度。
“可是,我們能造得出來嗎?”
同一時間的第三訓練場,布雷格隔空回答道。
“不行,沒空,我不會。”
他還是那麼的膽大包天,竟然拒絕蘇羅半年内研制出新飛船的要求。
為證明自己理由的可信度,他指了一圈四周。
“針對試驗品的研究不能停,反式樣本的調查還要推進,另外你還塞給我其他儀器的拆解重裝,現在人手場地雖然夠,但時間上不充裕,主次也分不清……”
并非累或對待遇不平等的抗議,這位學術癡隻是單純地認為項目累贅,反而會誤事。
一一聽完所有解釋,蘇羅再現蜜糖砒霜式的笑容。
他攬住布雷格,帶着人側向同邊說悄悄話。
“我沒讓你連研究都拆開啊。”他叩擊着一台高|射|炮,眼睛卻往上瞟,“貴人多忘事,你大概是漏了‘制造武器’最根本也最原始的一點……”
最根本。
最原始。
兩個關鍵詞子彈般穿過腦殼,布雷格用十秒鐘結束自己的‘超脫思考’。
再轉向身邊笑吟吟的青年,他隻會盯着對方猛瞧。
他臉孔似岩闆,哪怕出現明顯的裂痕也會被外界解讀成一種無情緒或負情緒。
隻有他自己清楚,他心裡正鋪張着什麼樣的盛會。
人是數字,名字是符号,所有生命都是鑲在時間長線上的一截數據。
記事起就持有這樣薄情的觀點,他記人從不靠相貌聲音,或任何深刻的行為與關系。
唯有這個輕易粉碎掉他無用報告,一次又一次出給他‘難題’又為他開門解惑的奇異人類,他無法帶入計算。
非數字,非符号,更不是可有可無,等待運算結束的數據。
是存在卻又不被定義的無限集合。
宛如進行了一場酣暢淋漓的計算,布雷格連連吞咽着唾液,最後刻意調高音量。
“你想讓我,參考二号實驗體的所有生物形态,拟造新式武器。”
他的聲音經場地放大,自然而然傳給又驚掉下巴的其餘人。
唯獨蘇羅擺動食指,閉上一隻眼應道。
“不不不,嚴格來說,這一點也不新潮。人類可是幾千萬年前就在模仿對手,也就是其他生物了。不是麼?”
刀劍是猛禽的利爪與尖牙,航船潛艇分别取自飛鳥遊魚,就連沿用至今的各種探測雷達,都還是具備回聲定位能力的生物玩剩下的。
“不過這麼一比,人類的大腦才是更可怕的武器啊,你覺得呢?”
笑意狡黠的青年擺弄右手,又讓身邊的學癡隻會幹看着他的動作,卻産生不了符合邏輯的思考。
大抵是因為,欲|望從來不聽命于理智吧。
“你叫什麼。”
非常突兀,布雷格問了這句話,也毫無懸念的讓同僚為他提心吊膽。
都已經認識而且幾乎天天見面一個多月了,怎麼還會有人不知道這是蘇霆元帥的弟弟啊!
也許是聽見他們呐喊的心聲,布雷格又開口道。
“我知道你現在還是蘇元帥的弟弟,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後方的無聲呐喊再次翻倍。
得了,堂堂斯卡蒂的頂尖實驗怎麼會出現這麼一個奇葩。
不過現在想來,他們一群紮堆實驗室的人都會戴着名牌,所以布雷格都是看牌如看人,也就沒有記名字的必要。
輕易看穿這點,蘇羅低下頭,徹底關不住心裡的笑了。
“噗、噗哈哈哈哈!”
異常歡快,如同一片水晶垂簾迎風碰撞的笑聲。
像是劇院裡最捧場也最富有的觀衆才能發出的笑聲,因為隻有他能肆無忌憚賞評,也能令台上演員主動取悅于他。
這笑傳向開合的大門,令進來的蘇霆也輕快了腳步。
他特地等那笑出淚的青年停下,喘夠氣才上前遞出手。
“你要的東西,辦好了。”
紅信封包着的芯卡,是每個人獨一無二的身份證明。
因為是秘密辦理,所以按正常流程審批,一直到今天才正式完工。
“從今以後,這就是你的……真實身份。”
停頓雖短,但足以窺見蘇元帥的一絲微妙的糾結情緒,不過他包括此後逐漸死寂的人群都來不及深究這點了。
“蘇,羅。”
離得最近的布雷格念出卡上的名字,若有所思擡眼。
“原來這就是你的名……”
到此為止,唯一還能發出聲音的他也陷入遲滞的怪圈。
怪圈中心是手執卡片的青年。
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靜,仿佛是把傲氣與無堅不摧定力的忘在了某處。
就隻是小心用手指點觸卡上的文字,輕柔得像在觸摸一場美夢。
‘夢’即是按他意願新生的身份,關聯上他獨一無二的真名。
還有他此刻那一觸即碎,哀哀柔柔的神采。
猶如心底諸多情感翻湧,透過一個小孔緩緩滲透。
那些悲戚的浮沫,那些歡欣的光影,最終全數哽在喉頭,濃縮成一聲喟歎。
“終于……我又是我了。”
蘇羅總算握緊身份卡,阖眼将其按在心口,像要将它融入自己的血肉。
原來悲喜同達極端後的嗓音,竟有如此超乎想象的威力。
不似暴哭大喊會變得聒噪,也沒有威脅呵斥的壓迫感,那點微不可聽的顫音會讓任何人都心甘情願伸手,去擦拭他不存在的眼淚,去猜想他抛在過去的苦楚。
然後,抱緊他孤零零立于制高點的單薄身影,也是他藏在耀眼光輝下的唯一陰霾。
安撫的話語正在蓄力,勸慰的說辭漸漸醞釀。
正當所有人甚至連布雷格都做好準備安慰他時,他一睜眼又親自撕毀了前面惹人憐的形象。
“很好,我們進度加快,争取四個月完工。就從現在開始吧!”
“……”
果然啊。
以沉默回應的衆人不約而同腹诽着。
這個蘇羅少爺,果然是個魔鬼暴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