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十分,艱難讀完一系列報告文件的默文又收到一條擊碎他困意的消息。
弗雷澤·普萊德陪同蘇洛小少爺遊玩,可他們在回程的路上突遇暴風雪。
那兩人中弗雷澤隻受了皮外傷,小少爺卻因驚吓過度突發急症,而随行三名中央士兵一死兩傷,如今正在緊急治療。
局面大失控,默文上将也大發雷霆。
他原本就瞧不起北軍這群窮鄉僻壤的土兵,又在蘇洛小少爺的死纏爛打下磨滅了耐心。
等到了療養院他還能以禮相待,全是因為他對蘇霆的忌憚。
單間病房的走廊外,弗雷澤裹着毛毯腦袋低垂,他臉色煞白,看着下一秒就要昏倒,可又硬撐着直到默文亮相。
他倉促起身,想辯解什麼卻被默文瞪退。
“蘇霆元帥,我敬重您,也信賴您和您的人馬,所以才同意把大元帥重要的子嗣交予您保護。可您呢?您是這麼答複大元帥的?”
上将開場就咄咄逼人,連續搬出普萊德大元帥的名頭鎮場。
跟随他的十名士兵擠滿走廊,如臃腫的黑褐蟻群堵住出口。
見蘇霆一言不發,他上前再加重語氣。
“您在這長大又治理該地多年,應該是最了解地形天氣的,就算您有疏漏,您的部下會不知道提醒您?勞煩您給個解釋,否則我也無法向普萊德大帥交代。”
追問的回音反複激蕩空間,病房的門在這時打開了。
護士簇擁着醫生,他們的衣服和雙手上殘留着血漬,端出的方盤全是一團團吸飽鮮血的紗布,看得人觸目驚心。
從全員凝重的神情判斷,病房裡的患者狀況并不樂觀。
默文瞬間啞火了。
受傷的中央士兵在下層,這裡治療的是誰不言而喻。
像是為印證他的不妙猜測,額前挂汗的醫生長歎息,随後一口氣彙報道。
“蘇元帥,您弟弟他受到很嚴重的外力沖擊,今天的受創位置跟上回的靠近,所以導緻嚴重的内出血,現在我們暫時穩住了情況,但他的右腿神經可能……您知道的,小少爺的體質不适合用藍月輔助液。”
傾聽期間就沒敢插話,确定醫生不再往下說後,蘇霆才深深呼氣。
“拜托你們了,有什麼需要盡管向我開口。真的拜托了。”
平時惜字如金的他重複兩遍,可見懇求之情有多深重。
仿佛他無法再忍受失去同一個人兩次。
等送走全部的醫護人員,他才把攻擊性極強的目光轉向默文。
“是敵襲。”他壓制着聲音裡的情緒說道,“西邊那群人不知道從誰那截獲的消息,得知有你們的‘重要人物’莅臨本軍營地。而你們的士兵走在街上,特别威風。”
抵達第一天默文就強硬要求,他們首都士兵必須随身攜帶武器,裝備在手上。哪怕在北軍基地也是如此。
這簡直是大白天穿着黑衣過雪地,不要太紮眼。
‘帽子’在空中大飄移,突然回旋扣上自己的腦門,默文磨了磨後槽牙,幹巴巴地應道。
“既然如此,您當初怎麼還同意那位小少爺的任性要求。他可是才經曆過一次的人。”
眼看罪責又要擲到蘇洛頭頂,弗雷澤起身發話了。
“全是在下的錯。”他紅着眼,一臉泫然欲泣,“是我對這邊的風景着了迷,小少爺提起新建的纜車,我順勢就答應陪他上去了,誰知道——”
停頓時哽咽兩聲,他轉向蘇霆深深鞠躬。
“是蘇洛少爺千鈞一發之際擋在我身前,是他保護了我才又這樣受苦受累,我、我簡直罪該萬死!
這下我不僅耽誤了他的幸福,還會讓他後半生隻能瘸着腿、您想要我怎麼賠我都沒有怨言!”
相比平時的文雅,他的情緒爆發更令人深刻,連默文也插不上話了。
何況他這心直口快的書呆子,竟敢當着蘇霆的面說出‘後半生隻能瘸腿’這種刺激人的蠢話。
場面消音近半分鐘,蘇霆翕動的唇齒間飄出一句輕語。
“事到如今,也沒必要了……”
平靜無波的聲音,卻讓聽者心頭發緊,這時也輪到季參謀接力,開始和左右為難的默文交涉。
弗雷澤和小少爺沒有明文的婚約算是作廢了,可如今遇上這檔子事,原本歡喜的新聯姻隻得延期。
鑒于如今危險的形勢,成為匪徒目标的弗雷澤一行人還是盡快離去的好。
可以的話天亮就走。
“那位不幸犧牲的勇敢中士,我們會盡全力搜查他的遺體,也會給他家額外的賠償。”
季宇飛說着就把提前拟好的書面報告遞上前。
“至于大元帥那邊的交代,您大可放心,蘇霆元帥該動手時決不手軟。那些欠我們又不知好歹貪圖我們的人,我們遲早有一天會告訴他們,什麼叫萬劫不複。”
年輕的參謀長要比蘇霆溫和,輪廓精緻的嘴角卻泛着森寒笑意。
當他保證完,默文産生了一種詭異的錯覺。
那個‘萬劫不複’裡包含的,似乎還有他們。
神經勞累,身體疲憊,默文上将終究沒能再說什麼,就按照現有認知彙報回去,他渾然不知這座舞台上,其實隻有他一人在兢兢業業的扮演。
扮演一個被全員耍得團團轉的醜角。
突發狀況催生疏漏,他離開去見傷兵時甚至忘了弗雷澤。
既沒帶上,也沒安排眼線監督。
當季宇飛領着人群走遠,閘門閉合,弗雷澤·普萊德撤掉毛毯,第一時間向蘇霆笑臉相迎。
“你的話太多了。”
後者立馬不悅譴責。
很顯然,剛才那段對峙裡出現了‘台本’裡沒有的發言。
弗雷澤不以為意,和善地眨眨眼道。
“是在下的一點點即興發揮罷了,您不覺得我超常發揮了嗎?大哥。”
毫不誇張的說,當聽到那聲做作讨好的‘大哥’時,蘇霆腦袋裡安插的隐雷直接爆了。
大哥?
這家夥哪來的膽子敢叫他大哥?
多虧前一個張口閉口喊他大哥的人鍛煉,他馬上會意并給出最直白的答複。
“滾。”
被人惡語相向,弗雷澤不緊不慢擡手,五指穿過銀發馬尾梳理。
“别急着趕跑您未來的親家啊。就像您那位參謀長認為的,不是我就是我二弟,您總得面對一個自己恨之入骨的家庭新成員,您弟弟的伴侶。”
論惡意挑釁,弗雷澤可謂與蘇羅旗鼓相當,差别是他完全不會點到為止,而是逮着機會集中火力。
所以當對方冷聲回他‘不過是做戲’時,他又笑彎了雙眼。
“那可不好說啊,在下早已不是‘戲中人’,乃是堂堂正正與令弟建立密切的合作關系,是長期的,秘密的,一對一的。”
說到這他起身活動手腕,有意無意亮出纏在上面的銀鍊。
不是什麼特别的款式,也沒昂貴的珠寶點綴,可就是讓蘇霆一眼認出來曆,怒意漲滿胸膛。
“啊,您也覺得這手鍊很别緻吧。”弗雷澤像才注意到他的臉色,舉起右手撫弄着鍊條,“是昨晚的預定金哦,既然是小少爺親手為我戴上的,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那修長五指纏繞又撩撥,制造出細膩且清脆的叮當聲。
在沉默的另一人看來,他撥弄的似乎不是銀鍊,而是誰的身軀。
離腦内爆炸波顯化還差幾秒,病房門又被打開了。
“他說得對,你話是太多。”
再次換上久違的病号服,蘇羅雙腳正常,人也完好無損地走出來。
蘇霆微微低頭行禮,弗雷澤向他欠身示意。
後者又是搶先執起他的右手,但這次正經地隔開距離,沒有吻上手背。
“可我說的話,您難道不喜歡聽麼?”弗雷澤緩緩撤開,面露憂郁。
蘇羅摩挲下巴,回了一個跟男人之前差不多的壞笑。
“得看你的表現。就剛才來說,你的話我很中意。希望你最好保持下去,我會考慮給你安排貴賓席。”
弗雷澤眼睛亮了幾分,跟着湊近追問,“您的這個貴賓席,是指離您最近,能嘗到您所有滋味的地方嗎?”
聲音,氣息,若有若無想要觸碰的指尖,這個銀發男人表現出的,仿佛能糾結纏繞一切的作态,無一不在激怒後方靜立的某元帥。
盡管他表情未變,站姿依舊,可身體的變化不會騙人。
此刻他的腎上腺素應該正搖旗呐喊,奔騰着湧向全身,又砸門敲窗叫醒其他激素兄弟了吧。
雖然這很适合捧哏一句‘果然是悶騷男大哥’,但家務事隻适合在家處理。
所以蘇羅擺出爽朗的假笑,一手按住弗雷澤肩膀。
“那就是額外的價錢了,憑你是給不起的。”
他附到對方耳邊低語,用輕笑和送出的鼻息回敬,意料中察覺對方身子一顫,呼吸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