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您這話說得,我們老大隻是想要借鑒曾經的獅鹫老前輩,緊急提升一下戰力,否則今後怎麼保護你們各位啊?”
“噢?怎麼借鑒,挖開别人腦子的那種嗎?我看你們别再叫什麼狼啊虎啊蛇的了,直接統一一下,改成食腐秃鹫吧,最愛吃别人腦子的那種。”
似乎是厭惡到了極點,麥迪婆婆都不再像平時隻陰陽怪氣,而是當面唾棄。
被她冒犯,尼克·哈裡斯打斷屬下的怒叱,接着像小輩朝晚輩撒嬌一樣哀求。
“那我不用您直接參與,隻需要當貝内特醫生的助手,盡量減少實驗品的耗損量如何?您也是知道的,奧古斯那個在首都一毛不拔的老公雞已經很久不分給我們藍月能源還有——”
“哐當。”
響聲微弱,在夜間卻似一顆危險地雷,觸及便能驚動全員。
尼克揚手制止屬下,親自邁上台階。
他腳步無聲無息,如一道魅影滑進走廊。
通道裡沒人,隻有根鋼條橫倒在地面,想來是白天沒放穩,夜裡被小窗的風一吹就倒了。
此為他給屬下的解釋。
但他和鼻子靈敏的麥迪老太婆都知道,漆黑走廊裡曾經來過兩名不安分的聽衆。
倉皇地逃走,震驚而無措,這便是其中一名聽衆的反應。
他驚慌自然不是因為偷聽差點被發現,而是話裡提及的名字,尖錐一樣刺進頭顱。
叫奧古斯的很多,可既身處首都,又能輕易接觸到藍月能源,乃至尼克·哈裡斯口中的未知實驗品的人,當今世上隻有一個。
手握最大管轄權的大元帥,奧古斯·普萊德。
“恕我直言,蘇霆元帥,您的做法無異于是在跟尊敬的大元帥割席,而且還置我們于一個不仁不義,進退兩難的境地。”
圓形會議廳内,褐發長須的alpha将軍一手叩擊桌面,義正言辭地強調道。
“雖說你們的斯卡蒂是獨立區,擁有寬松且利于你們自身發展的自治權,可這不代表着我們能随意陪你胡來,視律法為兒戲。念在舊情,我個人感謝你選擇同我合作,但我賀拉斯·弗倫同時是第六區的元帥,我不能不為我的部下和人民考慮。”
黑胡木圓桌散發着沁香的油墨味,天頂透入的陽光溫度正好,然而聽完賀拉斯元帥的一番發言,坐在蘇霆身旁的謝雲哲隻覺得隐隐作嘔。
已經五天了。
第一天他們三方在界線哨站見面簡單問候,第二到第四天洽談細節。
到了第五日,也就是今天,這場由各懷鬼胎的人集結,多重權力交織的合作協商來到結束前的小高|潮。
交易雙方用着不一樣的口吻态度,把之前的台詞重新演繹,以此傳達出他們真正想說的訴求。
中堅保守派,表面反對派,臨時積極派,總共也就三位需要談判的對象,沒想到這就分成三類種屬。
初次接觸這種圈層的權力交戰,謝雲哲雖經驗不足,可連續五天的表現果然沒愧對将他從侍者調動到文官的‘上司’厚望。
趁反對派的賀拉斯在滔滔不絕,他悄然環顧一圈,調動起目前收集的信息。
沒親自到場的第五區元帥阿什莫仍未表态,但此人向來獨來獨往,行事既不出挑也不庸常,從不拒絕大元帥的指令。勉強算在保守黨。
賀拉斯無需多說,毫無懸念地虛假反對派。
反對原因才不如他口頭表述的,是畏懼律法和大元帥的追究,而是不滿于交易的條件。
更直白地說,他還想要更多。
而至于那位從頭到尾的積極合作對象……
“哐。”
碰撞聲響亮而不刺耳,是位于圓桌正南位的賓客抱起胳膊,腳踹桌下橫杠。
她連人帶椅後仰,保持着絕妙的三角構架,似一座傾斜卻平穩的山丘。
“賀拉斯·弗倫。”
她開口,嗓音獨特且厚重,令人聯想到鑿山用的鋼鎬。
輕巧卻能一擊緻命,也不懼于用自身的磨損挖穿巋然不動的高峰。
全十三轄區唯一一個草根出身的beta元帥,隻大蘇霆三歲的苓,她銀白長發後梳,碧綠雙眼始終透着一種危險的精幹眸光,這頭狼般的形象确實符合她聲線營造的壓迫感。
她毫不客氣地截下話頭。
“你不必拐彎抹角了,在座的各位哪個不是要為自己底下的人殚精竭慮?這樣吧,我也念在舊情,替你轉告蘇霆——你不止想要能源洞,還想要完整的山脈勘測圖。如何,這樣你就不會挂不下臉了吧。”
被當衆戳破心思,大她和蘇霆一輪的賀拉斯神情不變,卷起協議草稿輕敲桌面兩下。
“苓女士,我知道你一向沒耐心,可你要知道此次事關藍月能源,尤其還涉及開采洞的再确認,容不得你我馬虎對待。本來一确定枯竭,我們就應該立刻上報首都的。”
“噢?那你的意思是,你瞧不起蘇霆的人,懷疑他們的實力和态度喽?”
苓斜眼一瞥,故意想把寡言的蘇霆拽進争鋒。
“山脈開采洞是真枯竭還是假休眠,我相信駐守在那冰雪仙境五代人的蘇家不會判斷不出來吧。”
同是含沙射影,苓的話不似賀拉斯的反感。
将原因歸咎在她與某少爺的相似上,謝雲哲定了定神,主動邁入戰局。
“苓元帥,賀拉斯元帥,抱歉打斷兩位,但還請容許我在此插一句必要的解釋。”
青年不卑不亢,靈秀的長相不具攻擊性,倆大領導人一個點頭一個攤手,爽快同意了。
“相信兩位早有耳聞,由于索拉兵團安定了一年,我們也有時間抓緊鞏固境内建設,可原來的難題隻是被擱置,并未解除。”
在基地受到熏陶,如今睜眼說瞎話的這一巧技謝雲哲也練得爐火純青,他邊說邊拿出補充文件,傳閱的同時開啟大屏。
“目前我方使用的仍是仿造初代原型機的勘測儀,即旅鼠。但說實話,旅鼠的勘測範圍最深隻到地下八千米,而藍月能源實際是比地下水脈更多變的存在。
七十五年前,我們甚至還發現過它與冰川山石相結的複合體,與開采洞隔着兩座山峰,也曾多次短暫地在西南側探查到微弱波動。”
可靠的數據,清晰的圖表,最主要的是青年詳細而中肯的講解,三者相加一再讓某個不言自明的要點也是魚餌凸顯。
在斯卡蒂東側,儀器對舊的能源開采洞是毫無反應了。
但西側,還有其他地方,說不定仍湧動着豐富的儲量。
若真是如此,舊礦點的存在并非毫無價值,它起碼還能作為探查和深挖的新起點,給後來的使用者節省一大把資源。
“唔,有趣。”
苓元帥率先應聲,直勾勾盯着講解的秀氣文官。
得到對方恭敬的低頭一禮,她又是哐的一聲,讓四隻椅腳落回平地。
“蘇霆,我知道你不喜歡廢話,我也一樣。”她開口直指沉默的烏發男人,露出客套也明豔養眼的笑,“我就開門見山的說吧,不管其他人怎麼想,我與我代表的第七區願意與斯卡蒂同在。誰讓我們面對着同一隻腦滿肥腸,行事龌龊的害蟲。”
苓颔首,示意挂在後牆上的地圖,标記着索拉兵團的位置。
可看她意味深長的目光,‘害蟲’又指向一臉淡然的賀拉斯。
後者理應是聽懂了,竟還能回以毫無破綻的微笑,也輕描淡寫道。
“生命對生存的渴求會讓其本身變得面目可憎,不過,手段的龌龊與否是最終存活下來的勝者才需要考慮的,好比一種警戒後世的回憶錄,或者說前輩對後輩的警告。”
“您言之有理。”苓元帥皮笑肉不笑道。
說真的,連續五天觀賞這夥當權者的交際舞台,撇去立場和主觀因素,謝雲哲不得不對每一人都誠心拜服。
他們的定力非比尋常,必要時又有着壁虎斷尾,蜥蜴換色的變通,仿佛是學遍了其餘物種的生存之本,為己所用。
講得稍微難聽些,連‘厚臉皮’都成了他們必不可少的武器。
好在氣氛初步緩和,談妥的苗頭隐隐冒尖,若不出意外,明天他們又能換上另一副‘被說服’的臉孔。
預想是如此,一個毀滅性的嚴峻‘意外’也像他猜測的那樣來臨。
由遠在斯卡蒂的季宇飛轉達,而他拿出畢生演技慌張地推門而入,焦急地通知蘇霆,伊諾克·普萊德在采風途中被兵團擄走,挾作人質的消息。
延續以往的作風,索拉兵團利用小飛行器靠近邊線投放勒索信膠囊,或該說戰書。
除了發來一張會讓人直呼‘不可理喻’的贖金清單,他們還讓伊諾克少校面對鏡頭,念出提前準備的話稿。
内容主要傳達了三個意思。
其一,他們并不介意蘇霆上報大元帥等人。
其二,贖金必須在三天内準備好,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第三也是最後一條,他們竟然要求曾經的‘前人質’——蘇洛少爺親自去送贖金接準未婚夫,随行不可超過二十名士兵,也不準攜帶任何武器。
這也太嚣張了吧!
玫瑰粉色調的卧室裡,謝玉海陪着一起看完錄像,大感震撼。
他以前單知道兵團的暴虐無道,如今才對他們的秉性和作風有了實際概念。
咋舌之際,小少年不禁看向身邊。
正對電視的圓桌旁,蘇洛氣定神閑,他左手抓起一大塊魚排塞進嘴裡,右手拿好整瓶琥珀色的混合果汁,準備就緒。
現在,謝玉海的驚愕對象轉換了。
從今天早上,不,更精确地說是前三天的晚餐開始,這黑心omega就像打開了一個無底洞的深淵巨胃。
隻要醒來就在吃東西,幾乎是一刻不停,完全擯棄一日三餐的理念。
有幸升職為‘電視機侍童’,謝玉海也坐上饕餮進食戲的貴賓席,親眼目睹青年啃光整頭烤全羊,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謝玉海止不住地抽搐嘴角。
這家夥,是暴食症嗎?
可就算是暴食症,人也不可能一口氣吃掉比自己體型大數倍的食物還毫發無損的啊!
此時少年頭腦淩亂,季宇飛則結束通訊,從外間返回。
“已經确認了,小少爺,大元帥下達指令,要蘇霆跟另外兩名元帥共同施救。現在他們正一起趕回來,準備商讨戰術。”
像是說到一個愚蠢到荒唐的笑話,季宇飛連連搖頭,眯彎了眼睛道。
“然後,他表示你作為深愛伊諾克少校的未來伴侶,有義務參與此次的救援。”
聞言謝玉海忘記藏表情,頓時皺緊眉頭。
他沒直接看到大元帥的命令,但從季宇飛的表述中,他感受到一種明顯的傾斜。
再怎麼說,伊諾克·普萊德還是身強體壯的alpha軍人,大元帥之子固然是營救他的情由,但卻不是為了他而搭上,甚至能說是故意将另一個omega推進火坑的合理解釋。
這不就是變相地哄别人去換自己兒子出來嗎?
對‘黑心蘇洛癡戀花心少校’的傳言深信不疑,饒是謝玉海也心裡一緊。
擦完嘴和雙手的油汁,蘇羅目光仍停留在錄像定格的最後畫面。
胡子拉碴,臉上挂彩,套着一件破爛的粗麻衣,隻剩那頭紅發在壓抑昏暗的囚室裡苟延殘喘地泛着光澤。
伊諾克·普萊德的眼神完全死去了。
仿佛沉落沼澤的雛鷹,連靠自己振翅掙紮都做不到,心中的指針反複在絕望放棄和本能求生搖擺。
僅僅是遇襲受俘,無法造成如此重大的打擊。
相信任何一個深愛孩子的父親在看到這幕後都會忍不住胡思亂想,坐立難安的。
如今奧古斯隻是讓蘇霆和‘恰好’在場的另兩個元帥領兵秘密救援,已經算有理智了。
“這件事都通知下去了嗎。”蘇羅開口道。
“通知完畢。”季宇飛立即接話,“他們都已準備就緒。”
就像看不明參謀長那雙狐狸眼中的光亮,謝玉海也不懂大胃王青年為何能漫不經心地勾起嘴角,一臉自負地握住輪椅把手宣告道。
“做得好,那麼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接闊别已久的老朋友們回來叙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