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守在外圍的精銳部隊明顯不同。
區别并非在衣裝上。
從姿态,從神情,還有一眼望去時的直觀判斷,都能察覺某種怪異感。
黑衣士兵們隔開相同的距離伫立,直勾勾盯向前方。
與其說故意隐藏情緒,他們的臉更像是無法表達應對的内心感受,麻木且空洞。
領路到百米外的街口,蘇羅停步巡視一圈,繼而揚手打了個響指。
“莫奇,出來。”
應他的呼喚,莫奇閃亮登場。
圓臉青年嘴刁棒棒糖,手拿蛋糕胚,兩邊胳肢窩還各夾着剛才從居民房裡“借”來的熏肉塊和烤雞腿,實乃大豐收。
“唔唔嗯嗚!”
他咀嚼着快速點頭,兩邊腮幫子隆起氣球似的鼓包。
蘇羅好笑又無奈地瞪他一眼。
“怎麼,你是倉鼠嗎?塞得這麼滿。”
莫奇仰頭咽下,舌尖快速舔過一圈嘴唇,敬禮道。
“報告師父!首都的食物果然也很好吃!”
“我又不是問你這個。”蘇羅雙手抱臂,下巴一揚道,“今天是模拟考試,你準備好了?”
聽到考試,青年兩眼泛起跟見到美食迥異的亮光。
“什麼什麼!什麼考試!就我考嗎?考完有什麼獎勵嗎?”
蘇羅斜眼一瞥,示意元帥府前的軍隊,随後十分大方地宣布道——
“你跟他們好好玩一場,如果表現不錯,我就允許你跟我一起吃場晚餐。”
監控鏡頭下,他們的對話都被市民清楚聽見。
人們不禁咋舌。
獎勵就這?
又不是馴養小狗小貓,表現好就賞點吃的。
而且這也不是握手打滾撿飛碟之類訓練,是讓一人迎戰氣勢不凡的軍隊啊。
别人在想什麼,莫奇一概不明。
哪怕他聽說了也會露出茫然的表情,搔搔鼻頭問為啥。
他隻知道,能和師父一起吃晚飯,那絕對是史上最棒的盛宴!
又好吃又好玩,超級有意思!
他按捺不住地抖腿歡呼。
一口氣塞完全部點心,他用衣袖擦拭嘴角,也算是個精緻男孩了。
緊接着,他右腿後撤,重心壓低。
脖頸扭動兩下,發出清脆的咔咔聲。
身處逆風位,他輕輕一嗅就聞出那群人身上的怪味,龇牙咧嘴。
“像鐵鏽,紅紅藍藍的……好像肉過期的味道,噫嘔!”
看着他單純的嘴臉,孩子氣的舉動,不知他真面目的觀衆多少有點于心不忍。
這種想法僅持續到他突然消失在原地。
懵了十幾秒,場外的看官才意識到他并非消失。
青年蹦跳在樓宇燈柱之間。
他仿佛無視了重力的束縛,忤逆了人體的限制,像一顆彈球在鋼筋水泥林中多角度穿梭,轉眼閃至列隊之中。
那群精兵也動作極快,一擁而上将他包圍。
可平常大大咧咧的莫奇沒有像别人擔憂的那樣,瞬間被刺刀撕成碎片,或被子彈打成篩子。
他腰肢靈活,身法敏捷,如一頭正值青年的野獸在人堆中沖撞。
因為不懂收斂力道,他掀翻成群人、撞塌整堵牆的事是常有。
又因他已提前“吃飽”,他也不急着将獵物置于死地,懵懂地同這些聞起來臭臭的家夥玩耍。
或者用蘇羅一開始的話形容,這是場模拟考。
很快,通過這場實力相當卻人數懸殊的對戰,所有人都發現了異常。
那些精銳兵十分不協調。
誠然,他們每個都能與莫奇纏鬥一番不至于敗落,目前為止也沒讓莫奇靠近大門範圍。
可越是細看他們的舉止,另一種“非人感”就愈發明顯。
他們的一幅軀殼下,好像存在着兩套行為模式,一小部分人甚至會突然閃現出截然相反的神情。
一種在恐懼退縮,一種在麻木迎戰。
他們到底是誰?
普通民衆無法解析的問題,如今默默圍觀的叛軍們一清二楚。
如今交戰已至白熱化階段,炮火聲轟炸着周圍人的耳膜。
莫奇被扯破外套,打歪帽子,右臉上留着子彈擦過的傷痕。
作為代價,另一邊耗盡三分之一彈藥,最前方的屏障牆也在混戰中被毀,地面留下大片焦黑灼痕。
人們又發現另一個怪異點。
無論受到多嚴重的傷,那群精銳兵總能站起來。
倒不是說他們靠應急醫療痊愈了,而是繼續拖着傷腿斷手爬起,接着跟敵人搏鬥。
就算血流如注也不肯停止,仿佛感覺不到疼,看得幻痛的人直牙酸。
那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空氣中攀升的藍月能源直接作用在他們身上。
“真是難看。”觀衆席前列,蘇羅表情不悅道,“差不多該結束這場毫無觀賞價值的演出了。”
他不用回頭,也無需指揮,隻是冷笑一聲就讓部下有所行動。
後方騰出空位,兩組人正調整着火箭筒,瞄準交戰區上方。
它填裝的炮彈很小,根本看不出用途,發射後也隻是像煙花曳出一條豆綠尾迹,最後炸開漫天薄霧。
可下方的人瞬間停止了動作。
先是怔愣後是痛苦,那群精銳兵仿佛被誰啟動開關,紛紛捂着腦袋跪倒。
在空氣稀釋後的青色世界裡,就剩莫奇一人仰天伸長舌頭,好奇地品嘗煙霧。
“唔,像樹,有點甜。”他中肯評價道。
“喂!你快回來、馬上就是安|定劑了——”
此時後方才有人出聲呼喚,而他也像條小狗興沖沖折返。
“來啦來啦!”
剛好是他跳出界線的一刻,第二枚炮彈射向上空。
風向已經轉變,将散開的無色氣體送向痛苦到咬破嘴唇,滿地打滾的精兵,仁慈地讓他們昏迷。
但他們出人意料的戰敗給後方的一群人一記重擊。
那大搖大擺踏進防線的人更是毫無仁慈可言。
“看來你是真的很怕被踹下來啊,老頭子。連這種不像樣的殘次品都拿出來用。”
蘇羅停在一名士兵跟前,用腳尖推着對方腦袋。
目光指向的地方,正是府邸門前的監控頭。
“除了這些不三不四的玩意兒,你還有能用的東西嗎?是不是我沒讓你撤走那些廢物百姓,你就要拉他們當肉|盾啊?”他相當惡劣地揣測道。
對于他的挑釁,一直觀戰的奧古斯強壓怒火,不作回應。
他還有制勝武器。
“哎呀呀,真是吵鬧啊,再這樣下去會把地下的亡靈吵醒也說不準喲。”
與蘇羅口吻相近的女聲于高處傳來。
元帥府的哨塔頂端,淺綠軍裝的苓腳踩風向标,她一頭銀發被風吹散,露出她碧玺般的雙眸,以及危險氣息濃烈的笑臉。
“亡靈?那裡面會有您嗎,死而複生的半|身人。”蘇羅也有來有回地笑問道。
“這話就過分了啊,小弟弟。”苓好整以暇,接過話茬道,“我隻不過是比較湊巧,快死的時候沒有完全讓自己被那股東西吞噬掉罷了,而代價就是隻能像現在這樣不正經的活着。”
像是為演示,她親自扭斷自己的小拇指。
驚掉下巴的事接連上演。
在無任何外界治療的情況下,她的斷指部位自行再生,很快又長回一根正常的指頭。
“我不像你家裡養的那個小丫頭,在娘胎裡就開始跟它們鬥了,還運氣好的被生下來,至少有個人樣。”
苓的口吻接近贊賞,手卻放到腰間,搭在她特制的圓環刀上。
“你的話,以後肯定是連那種能源也要除盡吧?那種我賴以生存,他們也習慣使用的物質。”
她毫不避忌地坦言,這不僅讓奧古斯眉頭緊皺,也讓每個屏幕前的觀戰者五雷轟頂。
好端端的一個beta元帥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說的那種物質是指……
奇迹的藍月嗎?
沒等蘇羅回答,銀發女人就又踏出一步追問。
“雖然我很讨厭自己現在的存活方式,但是,唯獨死亡我不想再體驗一回了。你要是對它們趕盡殺絕,可就是在殺害我呀……”
她忽然溫柔下來的聲音蘊含着濃濃殺意,好幾個藍衣士兵都忍不住要上前動手。
可蘇羅沒有動。
藍煙飄蕩,綠霧沉澱,在這片不安定的交戰區,蘇羅迎光望向女人,眼神毫無閃躲之意。
“既然你這麼問了,我隻好再回答一遍那天晚上說過的話了。”
他說着也将手放到腰側。
曆時半個月,由謝雲哲帶領的跳蟲遊民所造的短刃交到了他手上,選用的是連首都和黑|市都不曾流通的特等隕鐵,極其稀少。
這獨一無二的獻禮終于被他接受,随戰佩帶。
“隻要你還生活在我的土地上,你就是我的子民。”
他說着抽出漆黑短劍,直指立于高處的女人。
“而我絕不準我的子民,以我應許之外的方式生存或死去。否則,還不如我親自動手結果了他們……結果了你。”
談話似乎越來越不和諧了。
正好一陣強風逆向襲來,撕扯旗幟,拽起發絲。
苓的神情現在被銀發遮擋,辨不明情緒。
“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呢。”
輪到蘇羅步步緊逼。
他也确實跨出一步,擺好進攻的架勢。
仿佛苓不肯服軟的話,他就會一言不合将不再正常的女人處死,排除異己。
終于,苓開口了。
“真是霸道啊……”
她有意克制的喃喃聲散入減緩的風流之中。
“不過也正是這種霸道,才能跟它們有一較高下的資格吧。”
微風停,感慨止,苓也回應一般取出武器,緊緊攥在手裡。
她與他露出一緻的,如同被點燃全部戰意的狂笑。
“當然,從那之後,我就一直準備着。”
一高一低,一上一下的身影雙雙行動。
他們沿直線相向,同時加速,瞄準,最後——
并沒有碰撞在一起。
别說碰撞了,他們手中的武器、眼裡的鋒芒,就連疾沖的腳步都沒有一個是對着彼此的。
而是地上某個昏睡的士兵。
一人斬頭,一人截腰,他們這對屠夫莫名其妙虐殺了一名毫無反抗之力的青年。
可就像這數分鐘内曲折離奇的劇情,下一秒的轉折再次刺激着所見者的感官。
死亡的青年又“活”了。
下肢拖着腸子往東飛竄,上身連着斷頭朝西爬動,鮮紅的血滴像一條長線,在他各自奔逃的兩截身體中延長。
其中一塊馬上就鑽進防禦牆後了。
門内還有鎮守的其他士兵,看到這一幕的他們臉色大變,立即開槍掃|射,差點傷及門外還暈着的人。
然而沒等他們接着動手,方才的兩名屠夫又各自追擊而來。
一人以環刀鎖位,一人以短刀釘死,兩塊活屍掙脫不能。
但這并非結束……
“要開始了。”
首都上空,銀翼一号的駕駛艙裡,蘇霆聲音沉沉道。
當發覺自己的僞裝失敗,藏匿無果,那一直以來隐入人群,甚至混進生物記憶芯片的被實驗者之中的“東西”開始了反擊。
殘屍快速變形了。
它的下身于兩秒消融成淺藍混紅的液體,轉眼間盤成一條巨蟒,眼如銅鈴瞪大。
經過一番纏鬥,它被苓元帥斬斷頭顱,很快又故技重施,化成兩人高的猿類。
可與過去紅屋出現的那隻不同,它被斬掉的部分沒有就此消失或停止機能。
散落的屍|塊直接分裂成了另一個個體。
兩隻變四隻,四隻變十六隻,十六隻直接散成三十幾隻……
從被揭穿到被追殺不過五分鐘,原來的“一人”竟獨自分裂出數以百計的陣隊,并且還在不斷翻倍。
每一隻都形态各異,每一隻都異常兇悍。
它們嘶吼,它們尖嘯,一個個都懷揣着對毀滅人類的極端欲望,增殖着毀壞街道,吞噬房屋,連掉在地上的武器彈殼都不放過,将其碾成齑粉。
如果說訓練有素的斯卡蒂北軍是能輕松鎮壓其餘軍隊的存在,那它們就是生來威脅人類的滅頂存在。
不難想象,如果城中還留着一般民衆的話,此刻會是什麼光景。
“相信諸位現在看得夠清楚了吧。”
蘇霆轉身,視線冷靜地掃過一圈前同僚們,也是之前所有的“戰敗方”首領。
“查理·庫什閣下。”
他專門點出中間驚愕但毫發無損的老者,言辭懇切。
“這一年來,我們都在準備與這種生物作戰。”
“根據我方的研究人員調查,能推測出這是一種依存于藍月能源的類超個體存在。它幾乎具備這顆星球上的所有生物的基因序列範本并重新表達出來,請注意,是所有出現過的生物。除了我們人類。”
查理元帥無法運作的大腦轉了一下,喃喃跟念:“所有生物的,基因序列範本,除了人類……那為什麼剛才的士兵他——”
蘇霆将目光轉向另一邊,是坐立難安的第四區元帥。
“那得問問把芯片種入人腦的家夥們了。”他冷聲道。
言外之意,如果沒人重新啟用生物記憶芯片,或許它們還不會那麼快學會怎麼侵入并占有人體。
甚至下一步就是不靠寄生,直接模拟出高度接近的人類形态。
到那時,人們就真的沒辦法将它們精确區分出來了。
緩過真相的沖擊,老查理連忙看向屏幕上混亂的戰場,焦急地問道。
“你們就這樣讓他們去直接戰鬥嗎、你們的、那個孩子——”
心善的老元帥還惦記着對他蹬鼻子上臉,卻從頭到尾沒傷他一根頭發的青年,将其視作需要關照的傲氣小輩。
正好,街區的XD2321攝像頭被誰踢歪又掰正了過來。
鏡頭對着比歌利亞戰甲還龐大的巨鳄,它大張的嘴中布滿陰森尖牙,仿佛連合金也能咬穿。
但它現在的“口中餐”蘇羅單憑雙腿撐開它的上下颚,讓它吐也不成,咽也不是。
“叩叩。”
像是故意博取關注一般,蘇羅敲了敲鏡頭,還特地甩了下淩亂的頭發。
“接下去是真正的十八禁時間,小鬼們都給我去乖乖睡覺,有心髒病、恐血症、心理脆弱、年紀太大的還有揣着崽的統統别看,聽到了嗎?嗯?”
還沒統一天下呢,他就等不及頒布第一條法令了。
若忽略他額前的血漬,臉上的碎渣,以及慢慢撐斷巨鳄、染上濁液的長腿皮靴,他親民愛民的形象或許會更深入人心一點。
但哪又如何?
青年龇牙笑着松開鏡頭,似一道彎月淩空躍起的身姿已說明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可不是靠的人氣和民意,亦或是備受喜愛才當上的王。
他會親自托舉着他的傲慢,淩駕于一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