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雨洲朝他吹了個婉轉騷包的口哨,半蹲下掐住他半張臉,似笑非笑:“還真是小蛇。牙都沒長齊,沖我哈氣。”
他擡手一拍水漣下颌,愣是把那張嘴合上:“吃飯。”
水漣憤憤不平,恨不得毒死他,最後也隻是低頭看自己的尾巴,懷揣怒火,不斷暗示自己,拼盡全力把腿變了回來。
他倆那麼一鬧,滿桌早餐都僅餘溫熱,燙到水漣的粥也到剛好入口的程度。
水漣坐在餐桌前,抓着勺子。
口腔被燙後隐隐作痛,但他已經餓到無暇顧及,捧着碗狼吞虎咽。隻剩個碗底兒,他默默擡起頭。
蔺雨洲這人瘋瘋癫癫不守規矩,吃飯的儀态卻透着股沉穩,碗筷不發出聲,嘴角不沾湯汁碎屑,細嚼慢咽,不見半分粗魯。
水漣攥緊勺子,竟也生出幾分尴尬。
熱粥下肚,他停止思考的大腦供能成功,開始重新工作。
蔺雨洲對蔺洋說要養他,為什麼?是因為他這條尾巴嗎?他又有什麼值得利用的?
美味的食物與溫暖的居所是要付出代價的,水漣想不到自己有什麼東西可供他和蔺雨洲做交易。
他年幼的腦袋塞滿各種考量,最後隻得到蔺雨洲懶洋洋的問話:“沒吃飽?”
水漣糾結片刻,大概是想明白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吃飽再死的樸素理由,緩緩點頭。
蔺雨洲手一攤:“那餓着吧。”
水漣希望今天自己就能長到十七歲,把蔺雨洲按在地上打。
蔺雨洲垂眸看了眼他的肚子,吐出後半句人言:“吃太多小心撐死,我不想你再吐我身上。”
他摸不準水漣之前吃了什麼,多久沒吃東西,再加上水漣目前算得上正在病中,吃太多不好消化,倒不如少食多餐,分開來進食。
水漣抿抿唇,覺得慢慢長大也還好。
“你剛剛是不是在咒我?”蔺雨洲眯眼打量他,狐疑問。
水漣面無表情,按下心底的愧疚:“沒有。”
他坐在椅子上,雙腿還夠不到地面,在半空局促晃了晃,不敢看蔺雨洲:“我要一直在你家嗎?”
傭人得了吩咐,悄無聲息飄到餐桌邊,将碗筷桌面收拾幹淨,又飛速退出餐廳。
蔺雨洲沒說話,答非所問:“你今年多大了?”
水漣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我今年八歲,所以我什麼時候可以走?”
話到最後語速加快,略顯着急。
“八歲,得上小學了啊。”蔺雨洲摸摸下巴,自顧自給水漣敲定學校。他不大清楚,直接吩咐人去做就行。
水漣終于忍不住了,大聲質問:“我為什麼要留在你家?”
蔺雨洲身體往後仰,靠在椅背上,喃喃道:“對啊,為什麼呢?”
他的視線落在水漣身上,這個五官比例不大協調,眼睛大的恐怖,還貌似是人蛇的小怪物,正用急切茫然的眼神注視他。
昨天那場暴雨之中,這隻小怪物面無表情闖入他的視野,成了參悟過程裡的一道線索。從脊骨而起的戰栗,仿佛某種來自上天的指引。
蔺雨洲的心跳不斷加快,這讓他生出參透了悟的愉悅。他緩緩站起身,低頭看水漣,嘴角上揚,露出近乎神經質的笑容,慢吞吞道:“蔺洋不要你,而我又……心血來潮。”
心血來潮。
蔺雨洲可說出口的,隻有這個理由。他做事向來随心所欲,需要什麼理由?收養水漣有什麼必要,會帶來什麼後果,他需要考慮那麼多嗎?
就算水漣以後闖出天大的禍,他蔺雨洲照樣能兜底。
水漣被他神經質的笑容吓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蔺雨洲擡手按在他肩膀上:“做我兒子不好?你還能去吓唬蔺洋,他待你不大好吧?”
水漣全身繃緊,蒼白消瘦的面頰輕輕抽動。他的眼底倒映出蔺雨洲的面孔,少年人仍舊在抽條當中,眼角眉梢尚餘青澀,可打量他時,壓迫感與邪性幾乎滿溢出來。
他從來沒有面對過如此緊繃壓抑的時刻,回話在嘴邊轉一圈,最後隻化成了動作。
年幼卻已然能窺見未來修長有力的手搭在蔺雨洲的手背上,一寸一寸将那隻手從肩頭用力推了下去。
“……我不要。”水漣一字一頓,沙啞得仿佛被砂紙磨砺過的聲音森然,拒絕格外果決,“我不要。”
他看起來實在太脆弱了,虛弱的面頰,豆芽菜似的身材,仿佛娘胎裡就沒吸收過養分,長大更是沒吃過一頓飽飯。
可現在面對蔺雨洲,卻像破土而出的新苗,直挺挺,堅韌朝向天空,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替他澆灌出鋼筋水泥般筆挺強硬的脊梁骨。
瞳孔收縮成針狀,那張似人似蛇的面容浮現煞氣和野性,蔺雨洲笑容情不自禁擴大,反倒驚喜水漣的回答。
他溫情款款開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都依你。”
又是那副有點惡心的“拿你沒辦法”表情。
水漣的後背滿是冷汗。衣物濕漉漉貼在身上,他這才察覺手有點發麻。
他咽回體内響起的無數警報聲,在恐懼的重壓之下,若無其事評價蔺雨洲:“你好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