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漣來蔺家沒多久,蔺雨洲就送了他一隻手表,那隻表裡裝了定位器。
蔺雨洲和水漣相處不過大半月,對他的性格卻基本摸了個透徹。水漣這個小孩,對一切他認定是屬于他的東西,有超乎常人的獨占欲。
是他的,就是他的,被搶走,他頭破血流都會搶回來。
那隻手表雖然是他送給水漣,但畢竟是水漣的第一份禮物,除開在家中換洗睡覺,其餘時候他根本不會将表摘下來。
蔺雨洲沉默無聲等待老管家的回話。
老管家歎息後,固執用了先前的說辭,一個字都沒有變過,就像他排演了多次。
“行。”
蔺雨洲沒有任何的猶豫,直接挂斷了電話。
他拉開車門,面色陰沉吩咐:“去霖海區遠郊的鏡湖莊園。”
司機擡眼瞧車内鏡,見表少爺滿臉陰鸷,年輕英俊的眉眼被陰影籠罩,透出濃重的煞氣來。
他不清楚蔺雨洲要做什麼,抓緊方向盤,大着膽子說了句:“少爺,老太太要我送您回家。”
錢淑秀的意思是路上别耽擱,直接把蔺雨洲送回家,不能拖。
蔺雨洲死死抓着手機,聞言眉頭一跳,怒火中燒竟也叫他忽地沉下去。他嘴角一扯,語氣古怪道:“我爸在那兒等我。”
他的好耐性通常就隻有一句話,見司機還有再開口的意思,微微探身,手撐在駕駛座椅上,偏過頭盯着司機:“你送我去,總比我一個人去更安全,是不是?”
司機叫他黑沉沉的目光恐吓,把所有的話全咽回肚子裡。
“不會叫你難做的,姥姥那裡,你什麼都不用說。”
司機有顧慮,蔺雨洲看得出來:“開車吧,越快越好。”
他什麼話都說了,司機隻能聽吩咐,加足馬力把這位大少爺往遠郊送。
車輛駛上高架橋,蔺雨洲的手指抵在手機屏幕水漣的定位上,不斷上下滑動。
平時不見得蔺河生有多孝順,樂意放下工作看看長輩,年初他姥爺住院,蔺河生也隻是派了助理。
昨天夜裡倒是百忙之中趕去探望錢淑秀,還是一得知就迅速趕過去。
他很難不猜蔺河生之前把水漣送走的想法根本沒止息。
偏偏就在他和水漣分開的時候,水漣就換了個地兒待着,甚至不是蔺河生口中的“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高架橋上車流不息,遠處城市燈火通明。令城的夜生活會持續到黎明前夕,現下才八點多,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蔺雨洲望着車窗外蔓延後退的燈海,重新将定位在口中無聲念了一次。
鏡湖莊園的開發商是蔺家,當年開盤的宣傳語還是什麼隻與山水風月對話。
水漣定位在二期十八号,是蔺河生當年專門留出來的一套,靠山靠湖,格外僻靜。
蔺雨洲對這棟别墅印象深刻,還是因為他初中中二病階段,認為自己體質特殊,應該一個人住在郊外。
為着這事蔺河生大動肝火,把蔺雨洲罵個狗血淋頭。
他不罵還好,罵了蔺雨洲腦回路一拐,竟然從他的火氣裡懷疑他在那套别墅養情人,當即挑了個時間殺去别墅。
隻遠遠看了眼,便被聞訊趕來的蔺河生的人押犯人一樣押到蔺河生面前。
那天也是他第一次挨家法,被蔺河生打到下不來床,整整休養了大半個月。
這次水漣被送到這裡,蔺河生想要做什麼?
—
“正好,不如和我說說什麼時候見過的?”水涯聽見蔺河生坦然的回答,露出恰到好處的訝異神情,蛇目一眨不眨盯住蔺河生,仿佛捕獵前兆。
蔺河生輕掃膝頭,收回落在水漣身上的視線,寡淡開口:“半月前見過。”
“半月前,那時間可夠久遠的。”水涯向前探身,蛇鱗從面頰一路延伸至脖頸,“我分明吩咐過,如果找到他,就該帶過來給我。”
蔺河生對他的步步緊逼無動于衷:“我并不知道他是你要找的人。”
“而且你沒有同我強調他的重要性。”
他目不斜視,直截了當否認了全部。
水家在尋找水漣這件事上諱莫如深,連對蔺河生的吩咐都含糊不清,因此他接到水涯的要求時,能派出人按流程找一找已經是很盡職的表現。
顯然水涯在質問他時,并沒有考慮到先前的情況。
水涯輕笑兩聲,似乎并沒有因為他一闆一眼的反駁火大。
然而下一刻,蔺河生便猛地噴出一口血,吃痛摔倒在地。他裸/露在外的肌膚仿佛被千刀萬剮,頃刻間多出無數道裂口。
“隻是你這麼說,我很不高興。”
水涯垂眸,饒有興緻看着蔺河生血葫蘆似的慘狀:“不小小懲戒你一番,實在難解我心頭之恨啊。”
水漣原先正細細聽水涯和蔺河生的話,大緻能猜出來水涯今天把蔺河生叫來,多半是為了興師問罪。
但他根本沒料到水涯會突然發難。他撐在地面的手,半隻手掌都浸在蔺河生流出的血裡。
水漣擡起手,人類的血流經每一道掌紋,散發着絕望痛苦的哀鳴。
“他說的不都是實話麼?你難道不怕他真的死在這?”
水漣抓住茶幾角,強撐起孱弱單薄的身軀。暗紫色的眼瞳看向水涯時,滿是鮮明的憎惡。
水涯的氣息,行事作風,一切都讓他格外作嘔。
“一點小傷而已,你替他這麼緊張做什麼?”水涯手指輕攥,抓住水漣的衣領,将他提了起來:“蔺家供奉水家,自然能得到水家的好處。倒是你,同那個祭品玩得開心麼?”
水漣死死掐住水涯的手腕,一言不發。
說不上開不開心,畢竟蔺雨洲就是個讨厭鬼。
十七歲的少年不知道哪裡來的精力,就是喜歡折騰他,突如其來的惡作劇,刻薄毒舌的話,霸道獨/裁的作風,總喜歡各種命令他——他們早上還小吵了一架,這一架持續到了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互相原諒。
但偶爾也會有溫情的時刻。溫暖美味的餐食,和平幹淨的住所,蔺雨洲很有安全感的擁抱,每一日的一起上學。他其實也是高興的。
“你從水然那兒打聽那麼多,沒有問上壇的細節麼?”
水涯在看清水漣眼底濃郁的憎惡後,唇角的笑意愈發明顯:“曆來上壇都是件大事,所以祭品上壇前要先提前喂藥,喂了藥,才好穿過蛇窟。”
“奉神,要鮮血淋漓才夠熱鬧。”他慢條斯理道,像是在回憶每一場參加過的祭祀,帶着貪欲的蛇信輕輕撩過唇,“隻剩一口氣,便能由主枝子嗣分而食之。”
“今年的祭祀結尾,大概隻有我們兩個參加了,如果你能在搜魂裡活下來,或許還能吃到心髒。”
水涯的指尖擦過水漣的眼下,喃喃道:“水瀾把你藏那麼深又有什麼用?她還是死在我的手上,血流得那麼多,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