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雨洲是這場殺機裡唯一的例外。
蔺河生不顧違誓之痛,也不在乎身上的傷口,跌跌撞撞朝蔺雨洲奔去:“蔺雨洲,你給我停下!你不要命了?!”
他虛弱的咆哮被淹沒在雷聲火光中,蔺雨洲沒聽見,隻顧着往陣法中沖去。
這場陣法隻針對妖,除了布陣者,無人能闖入,然而蔺雨洲卻撕扯開全部烈火屏障,拼盡全力朝水漣伸出手——
下一刻,烈火直接燎上蔺雨洲的後背,沿着脊椎,一路燃燒至他的體内。
難以忍受的痛楚瞬間将他擊潰,養尊處優的身體頓時皮開肉綻,無情抽打他的理智。
他迫不得已跪倒在地,犬齒切進下唇,鮮血淋漓,指尖仍舊固執去貼近水漣:“水漣……過來。”
蔺雨洲不知道自己這麼拼命做什麼,烈火焚燒的痛楚非常人能忍,就算刹那的情緒上頭,被火舌燙了,也應該能分清輕重緩急。
水漣像是個很有趣的玩具,對玩具那麼上心屬實沒有必要。他是蔺家大少爺,要什麼樣的玩具沒有。
可他還是固執地要貼近水漣,腦中隻剩唯一一個念頭——如果不救水漣,他會後悔一輩子。
無數熟悉的感知闖入那一刻的決策中心,并沒有讓他猶豫太多,仿佛遙遠的很早之前,他也做過相似的選擇。
他覺得水漣對自己所有的人事物有超乎尋常的獨占欲,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水漣,過來!”他的嗓音被火燒燙,變得沙啞血腥,命令水漣的語氣卻一如往常強勢。
水漣的身體不受控痙攣,暗紫色眼瞳即将失焦,然而尾尖卻拼命勾住了蔺雨洲的指尖。
正在掐訣念咒的樊聲陌猛地睜開眼,蔺河生滿身是傷倒在他的身側,虛弱道:“那陣法應當隻針對妖才對,為什麼我兒子會受重傷!”
樊聲陌在虛空之中繪下符篆,一掌蓋在陣法之上,才扭頭看向蔺河生,眼底閃過一絲悲憫:“他身上有妖的氣息。”
見蔺河生要開口,他語速極快道:“并非你口中的‘契’,而是另外一種。他的脊骨被一道流轉的妖力鎖住了。”
樊聲陌頓了頓:“像是一條蛇。”
他看得很清楚,蔺雨洲體内有一道極為強盛的妖力,如同鎖鍊纏繞在脊骨上,并沒有傷害他,流轉的姿态反而像是守護。
隻可惜在除妖陣裡,就是催命符了。
樊聲陌唏噓兩聲,得到即将煉化成功的蛇骨還是讓他心情好了不少,見蔺河生如同五雷轟頂,也多言勸了句:“我會盡量讓貴公子活着出來。”
但他也心知陣法已成,一個帶着大妖妖力的人類,是熬不過陣法烈火焚燒的。
連水涯都已經沒什麼動靜了。
陣法之内,水漣已經看不清蔺雨洲的模樣。他軟趴趴勾住蔺雨洲的手,聽見蔺雨洲痛苦的聲音:“我帶你……帶你出去。”
可蔺雨洲自己也動不了。每向前移動一寸,劇痛與重壓就在他身上加大一分。
鮮血順着傷痕累累的脊背滑落,留下一道标記。标記的間隔從幾厘米,逐漸縮短,最後彙成一小汪。
水漣嗅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
蔺雨洲這個讨厭鬼,為什麼那麼不要命。他在心裡想,腦内卻閃過蔺雨洲平時無數自在得意的小表情。對着他時,最常見的是有些嚣張的笑容。
笑容逐漸模糊減淡,記憶穿梭,逆流而上,最終停在冰冷的暴雨夜。
暴雨傾盆如注,将周遭植被渲染出暗沉的墨綠色彩。
他的視野自高處逐漸下滑,一隻手被另一隻手毫不猶豫抓緊,暗紫色的眼眸與濃黑眼瞳對視,刹那間視線穿越時間長河,流轉中停留在蔺家老宅的庭院内。
“名字。”那人懶洋洋問。
“……水漣。”
“水漣……”
蔺雨洲意識不清地喊他的名字,語無倫次:“沒有不想……不想你回來。”
水漣從他的手腕上摔落,發出一聲絕望痛苦的哀鳴。
年幼的黑蛇在叫人牙酸的詭異聲響中,身軀不斷變換膨脹,幾乎在頃刻間化作龐然大物,一尾砸爛了陣法一角。
他垂下頭顱,将昏迷的蔺雨洲輕輕含入口中。
樊聲陌猛地站起身,暗道不好,拼盡全力補上陣法,一擡頭,卻同水漣那雙冰冷陰森的暗紫色眼眸對視,寒意從腳跟蔓延至頭皮,腦内登時炸出一片空白。
有道低沉的嗓音在他腦中響起,帶着鮮明的厭惡:“是你。”
樊聲陌噴出一口鮮血,被無形的氣浪徹底擊飛,砸在牆上昏死過去。
龐大的黑蛇又一尾重甩,将陣法徹底破壞,便再無力氣,吐出蔺雨洲,重新變回原先的身形,徹底失去了意識。
整棟别墅遭受惡戰破敗不堪,蔺河生正受剜心刺骨之痛,方才黑蛇重擊間,他也陷入短暫昏迷,再次睜眼,整棟别墅竟隻剩下他一個尚有意識的人。
他一瘸一拐走向殘留的陣法中央,匆匆去探蔺雨洲的呼吸。
還活着。
蔺河生驟然呼出一口氣,癱軟在地,打電話吩咐助理來收拾殘局。
他側過頭,看見倒在一旁的水漣。
水涯不知所蹤。
—
“咔嚓。”
水漣皺皺眉,在清脆的咔嚓咔嚓裡,掙紮着睜開雙眼。
陌生的天花闆映入眼簾,他動動耳朵,朝聲音發出的方向偏過頭。
蔺雨洲坐在他旁邊,翹着腿啃蘋果,一手還在玩手機,噼裡啪啦敲字發消息。
水漣眼不見為淨,默默把頭偏回去。
剛偏回去沒幾秒,又被一隻手貼着面頰掰回來,那人不滿道:“你幹嘛?看見我那麼不爽?”
水漣歎了口氣:“你身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