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漣有些恍惚,他從未見過佘暮煙,不知道他這句“好久不見”究竟從何談起。
“你還是個蛋時,我就見過你了。”佘暮煙分明是個蛇妖,卻生了雙妖媚的狐狸眼,拉長的眼尾活像帶鈎子。
水漣默默後退半步,連尾尖都蜷縮盤起來,同他血紅的蛇尾拉開距離。
佘暮煙倒也不計較,施施然勾過一旁的椅子坐下:“說吧,水家小少爺,讓人跟在我身後跟了十年,想知道什麼?”
他已經是這世間為數不多活了千年的妖,很多困擾水漣的問題,在他眼裡隻不過随口閑聊的内容。
水漣忌憚他強大的氣息,并沒有直接說出疑惑,反而謹慎問道:“你有要求嗎?”
萬事萬物,想得到,必要付出同等代價,水漣對這個關系了如指掌。
沒有見到佘暮煙前,他尚可拿着水瀾當年幫過佘暮煙一回這事,充當交易回報。
但見到佘暮煙後,這個念頭瞬間被摁了下去。
水涯是他努努力能夠處理的對象,可佘暮煙不是。
佘暮煙輕笑一聲,似乎對他的反應感到十分有意思。他蛇尾一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圈住水漣的腰,直接将他圈到了身前。
“我要什麼,你都能給出來麼?”他的身軀繃緊膨脹,居高臨下注視水漣,威懾滿溢而出,目光緊貼在他的臉上,半是戲谑半含煞氣開口。
然而那目光緊密深沉,同他的語氣千差萬别。更像是對待流離失所的友人,甚至有難以辨别的哀傷。
水漣腰腹緊繃,同他的蛇尾角力,不動聲色道:“能力範圍之内。佘老闆應該也沒法從我身上得到沒有的東西吧?”
佘暮煙無聲歎息,松開他,重新盤回椅子上:“有你這一句就夠了。”
“我的要求并不難,”他同水漣道,“我要你幫我找個人。”
水漣一怔:“什麼人?”
佘暮煙蛇尾一擺,笑眯眯道:“時間到了,你就知道我要找什麼人。現在輪到你了。”
“你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呢?”
水漣的尾尖不自覺勾了勾虛空,他微微低下頭,輕聲道:“我一直很餓。”
“很餓?”佘暮煙皺了皺眉,“哪種餓?”
水漣從八歲那年變蛇産生的饑餓感開始講,最後簡要說明他企圖恢複力量的過程中,每時每刻都有種對力量的渴求,這種渴求讓他感到非常的“餓”。
佘暮煙摸了摸下巴,沉吟道:“靈氣不夠用了。”
他從椅子上起身,遊到水漣身側:“你的内府被鎖住,妖力沖不出來,周身又不夠用,自然會‘餓’。挑個時間回汜暝,妖界殘餘的靈氣說不定能讓那道鎖解開。當然,你要是膽子夠大,你就去陰熾谷。”
水漣心念一轉,明白他的意思,低低應道:“明白了,多謝。”
佘暮煙停留在原地沒動,顯然還在等他說别的。
水漣摸摸鼻尖,說話音量又低了兩分,難為情道:“還有件……”
佘暮煙笑眼彎彎,調侃似的開口:“說啊。”
少年蛇妖心一橫,咬牙一口氣全盤托出:“我對一個人産生了食欲,看見他就很餓,很想把他吃了。”
他實在琢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想吃了蔺雨洲,今天好不容易碰到佘暮煙,幹脆不要臉面全問了。
“噗嗤。”佘暮煙抿唇,蛇尾無聲發力,最後還是沒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你居然問的出來……哈哈哈……”
水漣叫他笑得無地自容,白淨的面皮發紅,見佘暮煙還有持之以恒笑個不停的意思,惱羞成怒道:“别笑了。”
佘暮煙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蛇鱗都情不自禁抖動翕張。他笑夠了,才睜開眼,猩紅的眼瞳比方才更加明亮。
他的視線穿過水漣暗紫色的眼眸,似乎要穿透皮囊窺見毫無保留的靈魂。
“你的幽精——”話音未完,他神色一凜,目光轉向房間門口。
腳步細微的振動透過地面傳來,伴随人類氣息,化作“笃笃”的敲門聲。
“水漣,你睡了嗎?”
佘暮煙神色又是一變,壓低聲道:“你想吃了他?”
這話裡的調笑意味實在太濃烈,水漣是個成熟期都沒到的少年蛇妖,臉皮薄得要命,不情不願地點了下頭。
“真有意思……”佘暮煙感慨道。他加快語速,輕聲道:“你的幽精本該白茫茫一片,偏偏多了一抹顔色。找出這顔色的由來,明了就不會‘餓’了。”
“至于這顔色從哪兒來的……”狐狸眼蛇妖在水漣緊迫的眼神裡拖長聲音,“解鈴還須系鈴人,找找看吧。”
水漣一滞,這答案有和沒有一樣!
窗戶大開,初夏的夜風裹着皎潔月色飄入,佘暮煙轉瞬間已扶住窗框,他蛇尾一卷,在水漣難以置信的表情裡狡黠一笑:“你合我眼緣,給你個提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蔺雨洲的敲門聲與問詢再次響起:“水漣,我有話和你說。”
水漣被這兩頭的動靜搞得焦頭爛額。佘暮煙的話又叫他一頭霧水,簡直搞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見對方翻下窗戶,匆匆伸手去抓:“等等!”
五指間隻有風與月色穿梭而過,留下一句模糊不清的話語,依稀是“紅鸾星動”。
佘暮煙早已失去蹤影。
水漣暗罵一句,扭頭拉開房門。
蔺雨洲敲門的動作尴尬停在半空,他撓撓鼻尖,輕笑兩聲:“你還沒睡啊。”
水漣心知佘暮煙的模樣,他再怎麼追問大概也得不到詳盡答案,蔺雨洲的打擾隻是巧合。
隻是火大避不可免。
他深吸一口氣,将将咽下到嘴邊的不快,面無表情問道:“要和我說什麼。”
蔺雨洲倚着門框,混不吝地往他黑黢黢的房間探頭:“你剛才在和誰說話嗎?”
水漣微微側身,把清冷空曠的房間展示給他:“沒有。”
蔺雨洲撇撇嘴,抓抓頭發,沒話找話:“我就是過來問問你,身體舒不舒服。”
“舒服。”
“晚飯吃飽了嗎?”
“吃飽了。”
蔺雨洲看天看地,絞盡腦汁想還有沒有可以問的,水漣的耐性卻直接到頭:“你到底要和我說什麼?”
他冷着一張臉看蔺雨洲,就見男人原地踟蹰半天,跟做什麼心理建設似的,大半天才聲如蚊蚋,含含糊糊哼出一句:“感覺你不太高興,想問問你怎麼了。”
很顯然夜深人靜時分,也能叫嚣張跋扈大少爺生出那副百結柔腸,竟能讓他淬了毒鑲了刀的嘴說些溫聲細語似的關懷了。
他這人慣會口是心非,永遠不愛好好說話,偶爾一次簡直憋死他。
水漣那張淡然平靜的臉叫他這句話豁開一個口,下意識擡手摸上他的臉,四處檢查是不是真人:“你瘋了?”
蔺雨洲一把撕開他,理直氣壯罵道:“你腦子真被車震傻了?”
水漣悄然松了口氣,隻覺得這才對勁,收拾神态,敷衍似的道:“吃太撐難受的,可以了沒。”
蔺雨洲顯然不太可以,疑神疑鬼道:“能不能和我說實話?”
“我為什麼要和你說?”水漣沒好氣道,“你問什麼我就必須要回答?”
“為什麼不能?”蔺雨洲上前半步,緊盯着水漣的雙眸,“我要知道你為什麼不高興。”
他向來是這個霸道獨/裁的糟糕性子。蔺大少爺小時候爹不疼娘不在的,也不妨礙他被捧着長大,捧出一副心高氣傲唯我獨尊模樣。
水漣氣個半死。
他還小蔺雨洲就這個狗脾氣,他長大了,蔺雨洲也在外十年,一對上竟然還是這個狗脾氣。
虧他還覺得蔺雨洲變化奇大!
他氣極反笑:“你是我什麼人,我還要把一言一行全部報給你?”
蔺雨洲想也不想:“我是你——”
水漣早就知道他要說什麼狗屁倒竈的話,蛇尾纏住他腰身,直接将他卷進房間之内。尾尖一掃,房門緊跟着重重關上。
玄色長衫落地,十幾米長的粗壯黑蛇驟然現身,将蔺雨洲完全絞住,蛇首微垂,暗紫色眼珠滿是威脅。
水漣一寸寸環繞纏緊蔺雨洲,吻部在離他頸部一寸的地方停下,徹底張大口,帶着毒素的獠牙輕貼在蔺雨洲的頸側,聲音低沉,發狠似的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我想吃了你。”
對蛇的原始恐懼會激起最本能的掙紮和逃跑念頭,更别提還是條巨大的蛇。
水漣本以為這麼一吓唬蔺雨洲至少能安分一會兒,卻沒想到這瘋子瘋得一如既往,坦坦蕩蕩,連點戰栗都沒有,任由他将毒牙貼在頸側。
“吃啊。”這瘋子挑釁他,語氣又輕又柔,“你有本事就咬下去。”
水漣的身軀之上,每一塊肌肉都在發力絞緊,蔺雨洲動彈不得,眼珠子倒有堅韌不拔的氣性,轉動去瞧他:“怎麼,又不敢了?”
蛇尾重重在他大腿抽了兩下,直把他抽得往床上倒。水漣松開他,蛇身在喀拉扭曲的聲音裡變形,長發披散半遮住赤/裸的胸膛。
他俯下身,長發掃過蔺雨洲的面頰,仿佛柔情蜜意的撫摸。水漣手朝身後輕輕一揮,窗戶“砰”地關上,将所有風聲一同隔絕在外。
寂靜的房間隻能聽見平緩的呼吸聲。
暗夜裡,水漣那雙眼睛卻格外清楚。他盯着蔺雨洲的臉,佘暮煙的話語卻在腦海中響起。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神色緊繃,愈發覺得蔺雨洲實在“面目可憎”。
“這還是我回來後第一次見你變蛇。”蔺雨洲微微擡腰,換了個姿勢,“挺漂亮的。”
他說得真情實感,水漣卻沒有半點被打動的意思。少年蛇妖用目光丈量蔺雨洲的身體,最後神色冷淡打開門,蛇尾直接卷着蔺雨洲的腰,把他打包扔了出去。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