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雨洲把整個包廂翻來覆去檢查了個遍,才願意讓門口等着的水漣進來。
他和嚴瑾瀾說什麼,水漣其實聽得一清二楚。但他能看清蔺雨洲的神态,應是不大想讓他聽見,于是他垂首低眉,裝作萬事不知。
“他們做過火了,我也沒想到會這麼鬧。”蔺雨洲站在他身前,很難得帶了些許不好意思。
水漣靜靜看那些漂亮的面孔規矩離開包廂,又聽見他們口中輕微絮語,再懵懂也明了那是什麼人。
原來并不是朋友。
他默不作聲瞄過蔺雨洲全身,二十八歲和十七歲的确大不相同。十年時間讓單薄清瘦的肩背變得寬闊有力,襯衣勒出一截緊實窄腰,已然從少年越向成熟。
插科打诨時照舊能窺見少年時代的影子,可再一細看,又覺得不大相似。
水漣收回目光,沉郁從眉眼處泛起,又叫平日慣愛用的冷淡強行壓了下去。他緩緩進門,暗紫色眼眸掃過包廂内正襟危坐,裝出正經模樣的四個人類。
卓越的五感為他送來無數信息,他細細分辨後,都不是什麼叫蛇舒适的味道。
蔺雨洲在他身側,拿手肘頂了頂他:“餓了?”
他貼着水漣,身上那股暖烘烘的味道蓋過那些難聞的氣息,叫水漣的感知都舒服不少,連帶火燒般的食欲也一并湧上來。
年輕的蛇妖輕輕點頭,應了他的話:“嗯。”
蔺雨洲悄然松了口氣,知道他是餓了不開心,當即大手一揮要人上菜,嘴上又半點不饒人,逮着嚴瑾瀾罵:“能不能安生點,淨給我找事兒幹,吃個飯都能整出亂七八糟的東西。”
嚴瑾瀾見到他開始就在挨罵,又聽他罵得如此克制,眼神一轉,落到水漣頭上,趕忙禍水東引:“你還帶了客,不介紹介紹?”
蔺雨洲一滞,不情不願的:“水漣,家裡人。”
嚴瑾瀾朝他壞笑,打趣他:“哪種?”
蔺雨洲往他小腿踢了腳,笑罵道:“你沒完沒了了是吧?家人,還能怎麼着?”
水漣感覺得出來他們對話有潛台詞,但他對人類一些奇怪的情感和話外之音實在理解不到位,隻好勾了勾唇角,朝嚴瑾瀾打招呼:“你好。”
他生了張冷若冰霜的面容,平日不大愛笑,可一旦露了笑,那張臉便是春至雪融,素淨冷淡的眉眼登時活了過來,山水墨畫裡添一抹淺紅。
嚴瑾瀾心下訝異,瞟見蔺雨洲看人笑臉微微發怔的模樣,又啧啧稱奇。
還兒子呢,人自個兒都五迷三道,找不着北了。
“诶你好,我姓嚴,嚴瑾瀾。”嚴瑾瀾忙不疊回應,又道:“早聽蔺雨洲說他有位一同做行為藝術的小朋友,百聞不如一見。”
前面的形容詞他琢磨了半天才說出口,怎麼講都覺得不合适,有股輕浮的味道,隻好換成“病友”,說完自己都沒繃住,先樂了。
蔺雨洲已經懶得和他講話,把剩下三個人摟過來介紹給水漣:“戴眼鏡的,李聞生,穿得跟孔雀開屏一樣的叫許知修,呆頭鵝似的是江寂。”
幾個被起外号概括特征的人頓時不滿,直罵他嘴上不饒人。
蔺雨洲長臂一伸搭着水漣的肩,不想搭理他們,和水漣咬耳朵:“以後出去要被人欺負,讓他們給你出頭。但我估計也沒人膽子大到得罪你,我又不是死人。”
蔺雨洲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想起水漣頭回上學那會兒,放學路上問他被人圍住問問題怎麼辦。
這條蛇就是個窩裡橫,出去指不定怎麼可憐。這麼一想,他還是重點強調了一遍:“挨欺負要說,知道沒?”
水漣垂眸看了眼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沒提醒他自己是有妖力的蛇妖,尋常凡人根本“欺負”不到他頭上,倒不如說,還未近身就能叫風刃扇出十裡地。
他隻是很乖巧地答應蔺雨洲:“好。”
蔺雨洲猛一回頭,見鬼似的瞧他。水漣擡眼同他對視,一雙妖異眼眸清透幹淨,細看竟能感覺出無辜清純來。
蔺雨洲:“……”
在家裡怎麼不見給他好臉色看?
一通介紹完落座,菜也上齊,水漣坐在蔺雨洲身邊,忽地偏過頭,在他耳側輕聲問:“童養夫是什麼意思?”
他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一陣細微暖風掃過蔺雨洲耳廓。蔺雨洲被他一說耳朵發癢,聽清什麼話後,入口的茶險些噴出去:“咳咳咳咳……你問這個做什麼?”
反射弧遲緩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隻是好奇。”水漣指尖輕點,不動聲色将他的茶杯掃遠了些,“我聽嚴哥這麼講,很好奇。”
“才見一面就叫嚴哥了,你還挺有禮貌。”蔺雨洲看眼對面熱熱鬧鬧的嚴瑾瀾,啧了聲,在桌下不大高興踢了他椅子一腳,後者擡頭,無辜地指指自己:又我?
水漣覺得他陰晴不定莫名其妙的,皺了皺眉:“不是你讓我要有禮貌麼?”
人類社會講求禮儀,有些東西還是蔺雨洲自己教給他的,現在又讓他不要說,豈不是前後沖突了。
蔺雨洲拿這條蛇沒辦法,擺擺手道:“算了,别問,那個詞什麼意思你也别問,就當不知道,成嗎?”
水漣特别安分地答應他,轉頭預備拿手機查一查。
他又不是沒接觸人類的網絡,這點東西都查不到就奇怪了。
飯桌上氣氛格外和諧,大概顧忌有水漣這一個未成年在,還有個虎視眈眈,隻要聽見不合時宜的話就發起審判的毒舌蔺雨洲,嚴瑾瀾他們說話很是克制。
水漣倒無所謂他們在聊什麼,吃飯吃得挺高興。
他本來就在生長期,食量大,沒他什麼事兒後就一直在埋頭苦吃,蔺雨洲夾菜的速度都跟不上他吃飯的速度。
“雨洲,你待人不大好啊。”許知修朝蔺雨洲擡擡下巴,調侃道。
蔺雨洲還沒張口,水漣已經咽完文雅說道:“沒有對人不好。”
他反駁的神情認真,透着純天然的正氣。許知修微微後仰身,對他忽然冒出頭的天真感到驚奇,立馬和他賠罪:“我的錯,不該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