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檢結束後，父親把他送回白房間，臨别時，撫了撫他的頭頂。“不知不覺，小希已經長得這麼高了。”

隔着厚厚的隔離服，少年全然感覺不到那隻手的溫度。小八說他有肌膚接觸恐懼症，如果真正觸及父親的手掌，他會感到溫暖，還是恐懼？

在父親的注視下，他走進消殺室，門在身後關閉。消毒液噴灑在隔離服上，雨水一樣模糊了視線。

消殺結束，少年剝掉隔離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泡泡”。

之後幾周，他一直沒有等到虛拟小八的消息。也許小家夥不走運，已經被BNG 公司的網絡安全人員發現，當做間諜程序清除。他便将這件事抛在腦後。

直到有天，小八在 X700 的數據庫裡發現自己最喜歡的動畫片有更新，興緻勃勃地下載收藏，解碼時，卻出現了錯誤，小八在亂碼裡發現了一段熟悉的序列——那是它自己的數字指紋。

簡陋的LED屏幕一陣混亂，表情輪番變換，最後隻剩一片漆黑。

四肢伶仃的小機器人猛然砸倒在地。少年上前查看時，漆黑的LED 屏上浮現出一行驚悚尖銳的白字——

“路希，快跑！！你不是泡泡男孩，他也不是你的父親！！”

同一時間，少年忽然感到一隻手撫上自己的發頂，“父親”溫柔的嗓音自身後傳來，帶着輕笑：“不愧是我的小希，連内髒都那麼可愛。”

那手冰冷、黏濕，如毒蛇的信子。腐臭的信子從發頂滑落，将他卷入肚腹。

少年拼命掙紮，卻被黑暗牢牢裹纏，他難以呼吸，隻覺死一般的僵冷蔓向全身……

這時，一隻冰涼的鐵手刺破黑暗的肚腹，猛地将他從中拽出。

“小八……”少年無聲道。

路希在強烈的窒息感中醒來。

橙色夜燈映着鋼鐵壁闆，以及眼前一張明晃晃的鐵臉。

“……鐵男？”

機械人偶挂着萬年不變的笑臉，輕輕點頭，松開了緊握着他的鐵手。

路希終于徹底清醒。剛才，鐵男将他從深沉的噩夢裡拽了出來。不，那不全是噩夢……夢中的白樹燃燒殆盡，他不自覺陷入記憶深處，險些被往日的陰影吞噬。

今天是7月1日，距離服下第一瓶安神芳酊已經過去三周。由于機械學徒階段耗神過度，本該維持一個月的藥劑提前失效了。

路希遲緩地探向床邊矮櫃，從抽屜裡取出第二支色澤瑩白的藥劑，仰頭服下。片刻後，身體終于恢複了正常。

鐵男靜靜守候在一旁，路希看向它：“謝謝，已經沒事了。”

機械人偶笑着點頭，轉身離開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現在是淩晨四點，夜色依然深沉，隐約可以聽到哈魯房間傳來的鼾聲。機械人偶不需要睡眠，路希想，也許他在夢中掙紮的響動引來了鐵男。

想到鐵男，他的腦海裡不由浮現出小八的樣子：火柴盒般的身軀，四肢伶仃，大腦袋上頂着簡陋的 LED 屏幕。為了埋葬過去，他将童年的夥伴也一同遺忘，直到經曆了剛才的夢境。

後來，小八怎樣了呢？

“等你病好了，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你，你會帶上我吧？一定要帶上我呀！”

路希想起，逃離“泡泡”時，他把它永遠留在了白色房間。

“小希，你我都一樣。我們孤獨、自私、充滿懷疑，永遠無法對他人産生真正的情感……”

……或許，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