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一瞬揪緊。

它已不再是從前的鐵男，但海姆的大腦長年操控這副機械軀殼，畢竟留下了幾分痕迹。

哈魯和沙維爾則發現：曾經全能的機械人偶變得有些笨拙。反應遲緩，隻能聽懂明确的指令，澆花時把水濺了一身，也不再舉着機油與大家碰杯。

哈魯細緻地擦去鐵皮上的水漬，為機械人偶注入機油。

“沒關系，鐵男隻是沒有從前那麼聰明罷了。就像人老了，頭腦也會變得不靈光。我會照顧它，就像它一直以來照顧我。”頓了頓，義肢醫生低聲自語：“他離世時，向我保證，鐵男會永遠陪伴我。這就足夠了。”

……

路希提交的專利很快通過了“齒輪之心”的審核。作為名不見經傳的準機械師，他的專利并未引來太多關注，但也在短短幾天取得了幾百金币的收益，足夠覆蓋旅途的開支。

離開礦區的前夜，恰是仲夏的滿月之夜，北方有着在這天晚上舉辦蒸汽舞會的風俗。

霧鐵鎮中心，聖堂前的廣場上蒸汽缭繞。蒸汽驅動的人偶組成樂團，一曲接一曲地演奏着歡樂樂章。機械調酒師為衆人供應美酒。人們衣飾上的金屬和齒輪閃閃發亮，仿佛在雲中起舞。

蒸汽舞會的習俗源于北方人的機械崇拜。這天晚上，機械師會被奉為舞會嘉賓，免費暢飲美酒。

哈魯喝飽了最愛的蜂蜜酒，被人群簇擁上舞台，臉蛋紅撲撲，眼睛亮閃閃，以渾厚的男低音深情獻唱：“……溪水邊，青草畔，我遇見那心愛的少年。他的眼睛如碧空，金發似麥浪。我們在蒸汽舞會翩翩起舞，像機械傀儡永不疲倦。我們在沐恩節互贈花束，許下直到永久的誓言……”

舞池中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路希看去，見薩布爾工廠那位年輕工人——格雷正将一束花獻給芙娜，芙娜含羞接過。年輕的戀人相擁起舞。芙娜裸露的手臂纖長靈動，隔着一段距離，完全看不出那是義肢。紅色裙擺在舞池中央綻開，像一朵大麗花。

“路路！”

橙紅色的小炮彈飛撲過來。艾莉仰起小臉，笑容燦爛，露出一對尖亮的虎牙。那是猩紅之血在女孩身上留下痕迹，還需要服用一段時間聖水才能完全消除。女孩的笑容無憂無慮——她不再記得畸變時發生的事，聖堂祭司幫助幾個孩子埋藏了這段血腥的記憶。

“艾莉！快看那邊！”奧利興奮地大喊，拽着艾莉朝孩童聚集處跑去。

廣場上有許多臨時小攤，大多買小吃和鐵藝飾品，隻有一家與衆不同：木架上擺滿了跳舞小人、雲中飛艇、動物樂園之類複雜精細的木質自動玩偶。攤主被一群孩子簇擁着，左手舉着一小塊木料，鋼鐵右手的五指化為刀刃，在木料上飛掃，不多時吹去木屑，木料已出落成一匹小馬。孩子們高聲歡呼起來。

旁邊海報上寫着彩色的大字：“萬斯玩具屋開業大酬賓！免費派發木偶！”

路希站在僻靜的角落，仍不時有人上前問好，稱他“路先生”或“機械師先生”。他與哈魯一起為小鎮修理機械時，認識了不少當地居民。一眼望去，人群之中竟有許多眼熟的面孔。

這個夏夜，他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

好像一直裹在身周的、看不見的“泡泡”正在緩緩消融，眼前的景與人變得如此真切。

這是他記憶中，最動人的一個夜晚。

……

霧鐵鎮的清晨。空氣中薄霧彌漫，帶着淡淡的煤灰氣味。

路希站在停泊飛艇前，一手船票，一手行李——裡面大半是哈魯塞的食物。哈魯絮絮叨叨地交代着旅途的注意事項，最後，将一本厚厚的手稿遞過來。

“這是海姆·馬克辛，我的導師……也是我父親留下的手稿。他與你有着同樣的設計理念——将煉金術與機械融合，創造出非凡造物。”

哈魯直直望着他。

“這個時代最強大的力量就是機械與魔法，而将兩者融合起來，會誕生出可怖的力量。路希，你比我父親天才更甚。我唯一希望的，是你不要在力量中迷失自己。”

路希接過包裹，剛要說什麼，催促旅客登艙的刺耳笛聲響起。

哈魯“噢”了一聲，突然張開臂膀，将他緊緊抱住。“我會想你的。”

本來在旁邊裝酷的沙維爾也上前抱住兩人。“我會成為最頂尖的機械師，為聖騎士打造鐵骐。到時候，我們奧羅拉見！”

飛艇起飛。

路希始終凝望着窗外，直到霧鐵小鎮成為灰色的一點。

他翻開那本手稿，其中凝聚着天才機械師的畢生心血：鋼鐵泰坦、移動工坊……末頁是海姆·馬克辛此生最後的設計：夢幻機械遊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