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數日,在安王與景譽眼中,紀韶華仿佛真換了個人般。晨曦微光乍破,她便早早起身,随景譽前往軍中晨練,竟也不再喊苦叫累,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相比之下,陪在她身邊的小翠倒是苦不堪言。她伺候着小郡主也是精細慣了,這幾日一連叫苦,腰酸腿軟。恰好王府新招了一批侍女,特意送來讓小郡主挑選合适的人伺候左右。
衆人一字排開,紀韶華目光掃過,目光微頓,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竟沒想到,陸崖安插的人,居然是暗衛副手——茯苓。
與其他看起來溫和機敏的侍女不同,茯苓雖容貌清秀端正,卻透着幾分冷淡與不馴。她脊背挺直,不卑不亢地迎上紀韶華的視線,毫不掩飾自己的鋒芒。
小翠見她如此大膽,剛要訓斥,卻被紀韶華含笑攔下,語氣輕快道:“就她,以後便與小翠一同在我身旁伺候。”
此話一出,衆侍女皆羨慕不已,暗道郡主果然不同,竟偏愛這般有傲骨、清冷如竹之人。自此,王府侍女們紛紛收斂言行,刻意模仿茯苓的沉靜端莊,導緻府内氣氛一度比往日安靜許多。
察覺到這微妙變化,安王不禁再次困惑,總覺得近來身邊事情愈發難以捉摸。
另一邊,紀韶華靜靜望着面前的茯苓。與前世相比,如今的她少了幾分肅殺之氣,倒讓人平添幾分故人重逢的感慨。
她輕聲問道:“你家主子,可有交代什麼話?”
茯苓搖頭:“沒有。”
頓了頓,她像是想起什麼,又補充道:“不過,主子倒是讓我提醒您——下次請客吃飯,記得帶夠銀子。”
紀韶華:“……”
她瞬間想起幾日前在福滿樓的那場尴尬遭遇。
作為王府郡主,出門自然不會随身攜帶太多銀兩,更不會想到陸崖居然小氣至此,竟讓她買單!
更可恨的是,兩個人吃飯,在福滿樓那等地方,他竟點了十道菜!結果他隻随意動了幾筷,根本沒吃!
那日,她翻遍自己和小翠的荷包,竟然還差了一些銀兩,正想着賒賬,稍後讓王府送來。誰知陸崖卻笑吟吟地站在她身後,替她結了賬。
本以為此事就此揭過,結果這人竟還要舊事重提,實在是刻薄至極!
紀韶華臉頰微熱,心頭一陣惱羞成怒,咬牙切齒道:“那真是多謝你家主子提醒了!”
*
然而此刻,罪魁禍首陸崖卻一派漫不經心,立于朝堂之上,面色淡然。
今日朝堂之上,正因一件事籠罩着凝重的氣息。
楚文帝端坐殿上,神色晦暗,緩緩開口:“昨夜,戍邊的謝老将軍派人送來前線加急密信。”
聞言,衆臣紛紛屏息。
謝家乃大夏将門世家,謝老将軍當年随父征戰,與先皇開疆拓土,立下赫赫戰功,方有今日國泰民安的大夏盛世。然邊疆向來不太平,北疆蠻夷生性兇殘,屢屢來犯,一直是大夏心腹之患。
楚文帝将密信稍作展開,眸色幽深:“昨夜,北疆蠻夷突襲駐邊軍營,幸而謝老将軍與謝家二郎骁勇善戰,穩住陣腳,不僅未讓夷人得逞,反将其擊退數百裡。”
朝臣們低語交談,有人出列附和:“陛下,夷族之人怕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楚文帝将信函緩緩放下,語氣不帶情緒:“謝老将軍亦有提及,蠻夷雖敗,卻在百裡之外駐紮,顯然并未死心,恐怕還欲再犯。”
朝堂之上,一位老臣憂心忡忡道:“此事怕是會成為導火索。北疆其他小國正暗中觀望,若蠻夷之輩占得先機,恐怕他們也會蠢蠢欲動,意圖染指我大夏疆土。”
另一位大臣随即進言:“臣以為,當下應乘勝追擊,趁夷族立足未穩,派兵增援,并護送糧草北上,以助謝老将軍徹底挫敗敵軍銳氣,以震懾群狼!”
“有理。”楚文帝颔首,繼而話鋒一轉,目光掃過朝堂:“然,征戰北疆之人,需統籌全局,衆愛卿可有合适人選?”
殿中陷入短暫沉寂,随即有人出列,沉聲道:“當年南疆之亂,乃安王主動請纓,平定戰局。這些年,他更是軍中重臣,戰功卓著,經驗老道。老臣以為,安王殿下正是此役的不二人選。”
開口之人,正是戶部尚書紀墨——紀韶華的親祖父。此言一出,立刻引來不少朝臣的附和,甚至連一向寡言少語的三皇子楚垣,也難得站了出來。
“兒臣以為,若由皇叔親自領兵邊陲,其身份地位本就尊貴,于将士而言,亦是一種莫大的鼓舞。”楚垣沉聲道。
殿中一片附議之聲,而陸崖卻微微眯起了眼,心底冷笑。
紀韶華曾對他說的那些話,猶在耳邊。
他早知皇帝這幾年疑心日重,卻未曾料到,局勢會如此之快地朝着最糟糕的方向推進。此刻,這些人看似在為安王謀功,實則如同煽風點火,恨不得讓皇帝心中的不滿再添幾分。
若此事定下,安王又平定戰功赫赫歸來,深得軍心民心,朝臣亦一邊倒地支持。即便是個寬厚無猜的帝王,恐怕也要心生忌憚,更何況是如今的楚文帝?
“朕的皇弟,确實這幾年做得不錯,的确是個合适的人選。”楚文帝微微颔首,語氣間似有贊許,然而下一刻,他話鋒一轉,“隻是——衆愛卿可還有别的建議?”
這話雖是詢問,卻已透出幾分不願安王獨占此功的意味。
陸崖眸光微沉,幾乎可以預見,若無人打破這局面,安王此去邊疆,便再難全身而退。
不論紀韶華的夢是真是假,既然他已答應幫她,便絕不能讓事态滑向無法挽回的境地。
思及此,陸崖忽然輕笑一聲。清越的笑聲在寂靜的大殿中分外突兀,霎時,衆臣的目光紛紛落在他身上。
他懶洋洋地開口,聲音卻透着一股不容忽視的分量:“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