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漸濃,即便立于樹蔭之下,久站之人仍免不了被蒸騰的熱氣熏得昏沉。即使是十年如一日地操練的軍中将士,面對酷暑,依舊難免感到悶熱難耐。
小翠端來一碗冰鎮酸梅湯,額角早已沁出薄汗,卻仍不忘招呼茯苓給紀韶華搖扇。
“小郡主,這天氣越發熱了,要不我們回王府吧?”她一邊說着,一邊擡眼看向紀韶華。
然而,這麼炎熱的天,紀韶華額頭竟不見一絲汗意,整個人看起來仿佛絲毫不覺暑氣,小翠不由地對自己的提議生出幾分心虛。
她的感覺沒有錯。
紀韶華伸手探入陽光下,微微收攏指尖,那本該灼人的夏日豔陽,落在她掌心卻未帶來絲毫灼熱,反而透着一股莫名的涼意。
她心頭微沉,思緒不禁飄回前世,于瑩瑩給自己下的慢性毒藥,折磨着她生命的最後一年。
端起酸梅湯,酸甜清涼的香氣撲鼻,原該是驅散夏日燥熱之物,可她握着碗的手,卻漸漸生出一絲寒意。
或許,那毒便是摻在她每日慣吃之物中,無聲無息間,送她踏上黃泉。
念及此處,紀韶華心頭一緊,不動聲色地放下碗,未曾飲下一滴,淡聲道:“小翠,把帶來的酸梅湯都分給大家吧。”
小翠因不能回府略微有些失望,但還是乖乖應聲,端着酸梅湯離開了。
待小翠走遠,紀韶華收斂思緒,目光凝重地看向茯苓,低聲道:“你幫我留意王府裡的侍女,可有行迹可疑或精通武藝之人。”
茯苓聞言一怔,随即鄭重地點頭:“是。”
紀韶華并不确定,于瑩瑩究竟何時開始對她下毒,抑或毒已持續了多久。或許是自己的錯覺,不至于這麼早便下手,但以防萬一,還是得查個清楚。
她沉吟片刻,試探着問道:“你有沒有辦法查出,我體内是否中毒?那種很隐蔽的毒,可能劑量極微。”
茯苓聞言,神色微變:“您……中毒了?”
紀韶華搖了搖頭,語氣淡然:“隻是有人可能會對我下毒,但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中了。”
茯苓思索片刻,遲疑道:“相府裡倒是有擅長用毒的高手,不過……”
她頓了頓,眉宇間浮現幾分猶豫,“您要親自去相府嗎?”
畢竟,讓小郡主獨自跟随自己前往相府,怎麼看都有些……不太放心。
紀韶華略一思索,随即點頭:“可以。你能幫我安排嗎?”
茯苓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卻看不出什麼端倪,稍作思索,終是低聲應道:“是……我去和相爺說一聲。”
又忍不住暗暗看了一眼——小郡主如此信任相爺嗎?
*
再次踏入相府,紀韶華不禁生出幾分感慨。院中景緻、陳設,與她前世記憶中的模樣幾乎别無二緻。
作為赫赫有名的大奸臣,陸崖的相府占地廣闊,府中院落錯落有緻,整體建築雖華貴别緻,但布局卻顯得刻意而統一,甚至帶着幾分敷衍。部分院落敞開,能直接窺見其中簡單的園景,而那些封閉起來的院落,則更添幾分神秘與深邃。
陸崖不喜花草,府中僅有零星幾棵樹木,輔以山石水景作點綴,整個相府顯得冷清寂寥。
紀韶華心知,這些院落大多無人居住,不過是用來做做表面功夫。真正隐藏在相府深處、無法窺視,閉起門來的院落,才是陸崖真正養士之地,住着的,皆是他精心網羅的謀士幕僚。
随着茯苓一路向裡走,途經一處偏院時,紀韶華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目光落向院内,神色微微怔忪,仿佛回到了從前。
在這個院中,她度過了人生中最後一個春夏秋冬……
“小郡主?”茯苓見她停下,不由得低聲詢問。
紀韶華回過神,收斂情緒,目光卻仍帶着幾分懷念,随口道:“這個院子……挺特别的,裡面有一池錦鯉吧。”
“錦鯉?”茯苓一臉困惑,“相府裡沒養魚啊。”
紀韶華怔了怔,眉頭微蹙。她明明記得,那個池塘裡,曾養着不少錦鯉,色澤鮮豔,生機勃勃。
前世,她因身體孱弱,身份受限,最多隻能在相府中随意走動。到後來,病體愈發不支,她甚至連院門都難以跨出。天氣晴朗時,她偶爾會坐在池邊,投撒魚食,看着那些錦鯉争相搶食,濺起層層水波。那樣滿是生機的畫面,總能讓她在無盡的病痛與枯寂中,生出片刻慰藉。
茯苓輕聲解釋道:“相爺不太喜歡活物,他說,太有生機了。”
“是這樣嗎?”紀韶華輕聲呢喃,有些意外。她從未聽陸崖提起過這件事,隻是某天注意到那池魚,便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它的存在。
她清楚地記得,那日她坐在池邊,指尖輕撚魚食,一點點撒入水中,看着錦鯉躍動争搶。陸崖站在不遠處,神色淡淡地望着她,忽然開口:“看它們争來搶去的,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