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她,深陷至親被斬首的錐心之痛,也在對人性的冷酷無情中惶然無措。于瑩瑩那些粉碎她所有希冀的惡毒話語,已将她折磨得千瘡百孔,甚至令她對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實都無甚在意。
可自那日後,再見陸崖時,他的左袖已空蕩蕩,無人知深藏衣袂之下的傷,他也隻字未提痛。
她即便求生之心淡漠,可愧疚與遲疑交織胸口,仿佛有千斤重物堵住喉嚨,終究一個字也未能問出口。
隻是任由着陸崖替她尋醫問診,一碗又一碗地喝下苦澀的藥湯。
“你主子是不是一直都這樣?”紀韶華輕笑,擡眸問道。
茯苓微怔:“什麼?”
“不好猜透,”紀韶華頓了頓,又換了個說法,“不愛說真話。”
茯苓低眉順目道:“茯苓不敢妄言。” 可心裡卻千般萬般地認同。
紀韶華也未在意她的回避,隻是嘴角微微揚起,浮現出一抹淺笑。
而一旁茯苓猶豫再三,終究還是開口:“小郡主,或許有一個法子,能試出毒物。”
紀韶華收斂笑意,神色認真:“說來聽聽。”
“宮中賜給主子的吃食,除非賞賜下人,否則都會直接倒掉。我想……”茯苓微微遲疑,終是咬牙道,“我去翻泔水桶吧。”
“?”紀韶華震驚地望着她,忍不住感歎:“你們暗衛……也不容易。”
茯苓點點頭,神色坦然。
身為暗衛,為主子赴湯蹈火是本分,髒累之事更不值一提。況且若遲遲查不出毒物,自己恐怕再無機會為未來主母赴湯蹈火。
紀韶華不知她心中所想,若知,興許不會隻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輕歎一句:“為難你了。”
*
夜半,鳳鸾宮膳房
夜色如墨,宮中幽靜深沉中透着幾分寂然,唯有遠處宮燈投下幾縷搖曳微光,于宮牆上勾勒出幾筆模糊的輪廓。
茯苓蒙好口鼻,屏息隐匿于夜色中,身法極快,未驚起一絲風動,便如一道鬼魅般便潛入了膳房中。
膳房中空曠寂靜,唯餘晚時殘留的飯菜香氣,與絲絲食材混雜的氣味。黑暗中,櫃櫥林立,青瓷罐瓶錯落排列,泔水桶立于牆角,隐隐散發着酸腐氣息。
就在她心一橫,打算對泔水桶下手時,由遠及近,極輕的腳步聲被她捕捉。
她眸光一凜,當即運功腳尖輕點地面,身形一晃瞬息便掠上房梁,斂息隐入黑暗之中,宛如夜貓伏伺。
來人小心翼翼推門而入,未點燈,也未攜帶照明之物,步履小心謹慎,似有幾分不安與心虛。
習武之人夜視能力極好,借着暗淡的月色,茯苓眯眼細看。
隻見那人身形嬌小,乃是宮女打扮。她步履輕緩地走向櫥櫃,從袖中取出一方繡帕,竟隻是輕輕擦拭瓶罐。
随後,她又謹慎地四下張望,神色戒備。
茯苓小心隐匿身影,心下疑窦更甚。此人雖未有直接舉動,可這等鬼祟模樣,更顯可疑,反倒坐實她定然有鬼。
待那宮女悄然退出膳房,茯苓屏息聆聽,待其走遠,方才無聲無息掠下房梁,落地如貓。
她走至櫥櫃前,目光落在那宮女曾拂拭過的瓶罐上,逐一查看——糖、油酥,還有一罐……深紅色的粉末?
茯苓微微蹙眉,指尖沾了一點粉末,細細端詳,又放至鼻尖輕嗅。
她自幼未曾下廚,許多調味之物并不識全,便先以銀針試探,未見異常,隻好各取出一些封存備用,待稍後細查。
回到房中,夜雖已深,但紀韶華尚未歇息,正等着茯苓歸來。
聽聞那宮女似隻是用帕子拭去瓶罐上的灰塵,并未有其他異動,紀韶華指腹輕揉着手中上好的蠶絲繡帕,眸色微沉。
“糖、油酥、紅曲粉……”她輕聲念道,忽然停頓,似有所悟,“這不正是,荷花酥的原料嗎?”
“荷花酥?”茯苓一怔,旋即反應過來。
她方才已逐一試探,那三樣東西單獨測驗皆無異狀,難道……唯有混合制成糕點,毒性才會顯現?
*
翌日,宮中送來的點心中,兩人特意留意荷花酥,果然在其中探測出微量毒素。
“可是前幾日的荷花酥并無異狀。”紀韶華蹙眉道。
茯苓同樣困惑:“不知是她們換了手法,還是今日才是她們真正下毒的時機。更奇怪的是,三種原料單獨檢測皆無毒,唯有做成糕點後,才會顯現毒性……”
“這樣,倒是極難防範。”紀韶華看着桌上的荷花酥,微微歎氣。
“尤其是這道點心,宮中衆人皆知是我所喜之物。偶爾推辭便罷,可若次次避而不食,背後之人定會察覺端倪。”
房中一時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