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韶華在門外僅是猶豫片刻,便擡手推門而入。
屋内靜得出奇,空氣中彌漫着絲絲血腥之氣。陸崖因傷重,又未好好上藥處理,傷口發炎導緻人正發着低熱,臉色蒼白,額角覆着一層細密冷汗。
他上身僅着一層單薄裡衣,血迹隐隐滲出,寬肩此刻卻顯得有些單薄,腰身勁瘦,莫名有種破碎的美感。
“沒規矩……”
他不滿的眼神瞪向門口,卻在看清來人時,語氣一滞,随即饒有興緻地笑了。
“我說寒鴉現在門都敢不敲,怕是想取而代之了。”
話說得輕松又戲谑,可配上那張病得發白的臉,與衣襟被冷汗浸濕的模樣,卻讓那狠戾感少了幾分。
紀韶華未應聲,隻默默将手中藥瓶和幹淨紗布放在一旁,坐到他身側,伸手便去解他沁血的裡衣。
手将觸及衣襟,陸崖不動聲色的躲開,眉目帶笑:“小郡主強行脫男人衣服,不太好吧?”
紀韶華抿了抿唇,神情冷靜:“上藥,還是解釋。陸相選一樣。”
語調不疾不徐,卻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可強裝的鎮定之下,是她自己都能感受到胸腔劇烈的起伏。
陸崖盯着她幾息,最終還是歎了口氣,坐直身子,擡手将裡衣解開,露出纏好紗布的左肩。
“好吧,我的命,交給小郡主了。”
她就知道,他會選這個。
紀韶華接過紗布,小心解開原有包紮。血迹早已浸透紗布,有些還與皮肉相黏,揭開時,她自己都忍不住皺眉。
當看清那處傷口時,更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那本該隻是一片刀鋒之傷,可如今傷口卻被他活生生弄得皮肉外翻,血肉模糊,看着都觸目驚心的痛。肩背之上更有細密陳舊的傷,斑駁交錯,新舊交疊。
“怎麼傷這麼多?”紀韶華沒忍住問。
“想知道?”陸崖勾唇輕笑,語氣散漫:“殺人滅口時,不小心留下的。”
紀韶華神色未變,語氣沒什麼起伏:“就像……殺我幹爹那樣?”
這句話平淡地說出,未帶情緒,也沒有責問的意思。
她沒看他,隻是專注着清理傷口,動作格外輕柔。
幹爹那樣的劍客,明明連寒鴉都能重創,哪怕被突襲,也不該被陸崖壓制,毫無招架之力。
當時便覺不對,事後思考間,偶然觸碰胸口那枚吊墜,腦中突然意識到什麼。
“那墜子……有毒吧。”
陸崖挑眉,卻并不否認,反而含笑颔首:“猜得挺快。”
“不是毒。”他補充道,“隻是晶石中摻了點特殊藥粉,遇到氣血活躍之物,會慢慢使習武之人調息受阻。”
他頓了頓,壞心眼地補了一句:“這還是于妃下毒,給我的靈感。”
“……”紀韶華瞪了他一眼。
真就是好的不學,專學壞的。
她手腳利落地将藥敷上,又取過一旁幹淨紗布替他包紮。
才剛纏好幾圈,血就再次滲出來,迅速浸染紅一大片紗布。
“這傷……不疼嗎?”她忍不住開口,微微皺眉,目光始終落在他染血的肩頭。
陸崖坐得端正,神色淡然,語氣卻帶笑:“當然不會。”
說謊。
有些人,習慣了在痛苦中忍耐,所有傷口藏在皮肉之下,披着漫不經心的笑,不願叫人覺察半分。
她忽然想起前世,陸崖替她擋下毒箭,失去左臂。
他對她那麼好,卻不求她回報一點好,也不想她知道他的好。
這個人,到底有什麼毛病?
紀韶華生出幾分惡意,下手将繃帶纏緊幾分。
“嘶——”陸崖倒吸一口涼氣。
“不是不疼嗎?”紀韶華面無表情,手下卻松了力道。
“不疼。”
他惡劣至極,她毫無辦法。
可眼眶卻已悄然泛紅,霧氣氤氲。
她強忍着委屈。
可自己哪來的委屈?又到底在替什麼委屈?
陸崖看着她眼中盈滿的淚,斂起笑,湊近她幾分,神情認真:“真的不疼。”
她沒應,睫毛輕顫,那雙小鹿眼濕漉漉地布滿血絲,水氣彌漫。
鬼使神差地陸崖又靠近她幾分,近得幾乎要貼上她的呼吸。
越靠近,他越無法自控。
有一瞬,他很想吻下去,幾乎克制不住渴望——親吻那雙濡濕的眼。
可最終,他隻是伸手将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抱着,不在乎肩上的傷。
他低聲重複:“真的一點不疼。”
紀韶華沒有回抱,隻是倔強地抓着他衣襟,指節泛白。
她真是恨極了陸崖。
怎麼會不疼呢?
眼淚不受控制的掉落下來,無聲砸落在染血的紗布上。
她啞聲道:“陸崖,我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