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發本就晚了半日,又因茯苓私自違命,帶小郡主擅離王府,趕往木縣途中不敢貿然走官道,唯恐過城時被相府暗衛截下。多數路段隻能繞行山道小徑,竟遲了整整一日。
越是靠近木縣,沿途景象愈發蕭肅。昔日熱鬧的村鎮門扉緊閉,街頭行人寥寥,秋風卷起殘葉黃塵,平添了幾分戰火未至的蒼涼悲肅。
偶有百姓匆匆行過,神色警惕,眼尾唇角帶着疲态,藏着愁苦之色。見她們策馬而行,哪怕女子裝扮,也本能地退避。
一位母親更是将門前玩耍的孩童猛地攬入懷中,眼神驚惶。
視線短暫的相交,那一瞬,紀韶華眼眸輕顫,心中像被什麼刺了一下。
這是戰亂之禍,即使鮮血與殺戮未至此地,卻仍給他們添上了愁苦陰霾。
她沒有多言,緊握缰繩的手,指節發白。眼神不再落于旁處,直奔戰亂而去。
出于安全考慮,二人不敢貿然靠近正面戰場。茯苓帶她繞入山道,在一處視野開闊、有林木遮掩的山崖上暫歇。那裡能俯瞰整個木縣外圍戰局,既隐蔽,又不失警戒。
崖下殺聲震天,正值第二輪鏖戰。
謝家軍與木縣兵卒合力堅守,景譽率左營趕至後,敵軍兵鋒稍緩,暫時退至營地,局勢得以喘息。
而那兩支突現的小股人馬中,一隊是陸崖的人。另一隊卻仿佛煙消雲散,生死不明。
此時謝家軍已借援軍之勢,提前封其退路,此番主動出擊,戰局早已有了偏向。
哪怕表面仍有激戰厮殺,其實更像是一場壓制性的剿滅。
紀韶華從未親眼見過戰場,心跳如雷,盡管隔着高崖遙遠望,也不住屏息凝神,眼神搜索着她熟悉的身影。
景譽作為主将,銀甲披身,很快便被她捕捉到身影——神色冷冽,長戈破敵。
見他無恙,戰局又至尾聲,敵方顯然已無力抵抗,她稍稍安了心。
可下一刻,她像是被命運牽引般,目光不可思議落在一道身影上,是陸崖。
他也在場。
并非指揮主位,而是親入殺局,身側數名熟面孔的暗衛緊随,出手淩厲狠辣。
表面看似協助大夏清剿敵軍,可紀韶華很快察覺——他們殺人似乎極有針對性,并非清剿“亂兵”,而像“掃除”早有标記的目标。
她心中隐隐一緊,卻還未完全理清此中玄機。
原本屍山血海中提劍殺人的陸崖,某一刻突然轉身,一抹極快的劍光,猛地朝某個方向襲去。
紀韶華瞳孔驟縮,差點失控尖叫。
那一招殺意冷冽,直取要害,分毫不留情。
景譽反應極快,幾乎在劍光逼近的一刹那擡劍格擋,刀劍交擊,金鐵震響。
那一刻,戰場喧嚣仿佛褪為背景,戰場之中,隻剩兩人對峙。
招招皆為殺招,毫不手軟。
紀韶華恍然看着戰在一處的兩人。
她知道陸崖武功不凡,卻沒想料到竟能與她幹爹不相上下,甚至隐隐壓制——
明明景譽是江湖封劍榜上數一數二的人物,是傳說中“一人一劍殺出南疆蠱局”之人。
怎麼可能……
可陸崖此刻攻勢卻愈發淩厲,步步緊逼呈壓倒之勢。
劍光一閃,陸崖反腕一挑,一個劍挽,竟将景譽的佩劍挑飛半空!
緊随其後,長劍如蛟,一道血光驟然濺起。
劍尖毫不遲疑地刺入景譽左胸,收劍之際,甲胄崩裂,一道深長血口赫然出現,鮮血自其湧出。
“……景爹!!”
紀韶華驚叫出聲,臉色煞白,聲音顫抖而難以置信。
可隔着層層山風、血雨,她那一聲呼喊,終究無法傳入戰局之中。
“小郡主,不可!”茯苓一把拉住她。
“爹爹不能死!”
她眼眶通紅,突然抽出陸崖送她的短匕,反手襲去,茯苓下意識松手,被她掙脫。
紀韶華趁機翻身上馬,沖下山崖。
茯苓咬牙,隻得策馬緊跟。
所幸戰局已近尾聲,紀韶華沖至戰場邊緣,茯苓則死死護在她左右。
陸崖似有所覺,擡頭望去,目光驟然定在那道沖破煙塵趕來的身影。
他神色微怔,心神刹那一空。
這一瞬分神,給了景譽機會。
他咬牙強撐起重傷之身,從血地中拾起一截鋒利殘片,強調剩餘真氣,全力朝陸崖擲出。
寒鴉反應極快,幾乎是本能出手,一掌掌風将陸崖身形擊歪,可仍慢了半步。
一口鮮血咳出,陸崖低頭,看見左肩多出那截斷劍,猩紅鮮血汩汩滲出。
可他卻毫無表情。
隻是擡眸,目光空洞森冷,緩緩浮出一抹笑,唇間血色暈開,映襯着他近乎妖異。
紀韶華已至近前,他手中長劍卻隻微頓,很快幾招落下,景譽身上便轉瞬留下,數十道大小深淺不一的傷口。
竟然是比剛剛還狠厲幾分。
紀韶華幾乎是跳下馬來,手持短匕踏前,擋在景譽身前。
景譽氣息奄奄,半跪在地,傷口血流不止,整副甲胄幾乎被鮮血染透。
陸崖卻仿若未覺,隻冷冷掃了眼她手中短匕,又看向她,眼神晦暗難明。
那殺紅了的桃花眼依舊漂亮,沾血的薄唇更顯幾分豔麗,白皙臉上濺有點點血污……有敵軍的,也有景譽的。
“夠了。”紀韶華雙眼血紅,聲音嘶啞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