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他,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什麼,可陸崖隻是微微偏頭,似是在欣賞她反應般。
那目光太陌生。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見到陸崖的嗜血狠辣,與往常完全不同。
就好似曾經種種,是他刻意僞裝的模樣。
而如今俊顔染血,嗜血卻帶着奇詭美感,宛如地獄而出的羅刹,才是他真實的模樣。
他殘忍地勾起嘴角,毫無溫度。他擡手,用劍再次指向幾乎要倒下的景譽。
帶着些遺憾的語氣,輕飄飄地開口:“小郡主,怎麼樣?我說過的,我不是個好人。”
她怔住,眼前一片模糊。
淚水像斷線的珠子般滑落,滴落在灰塵混着血的土地上,毫無聲息。
她看着向他受傷的左肩,和握劍的手——左手。
原來,他是用左手持劍的。
突然間,紀韶華覺得沒必要再問“為什麼”了。
哪怕他的手上沾滿鮮血和人命,哪怕那隻曾因她而失去的左臂,如今劍指向她最親的親人。也無法掩蓋曾溫柔地抱過她,護過她的事實。
如果要殺她家人是真……如果她信錯了人,那麼一世,到底還有什麼是她能信的?
這一世,與于瑩瑩你死我活的意義又是什麼……她不過一條死路。
“陸崖。”她聲音很輕,卻無比清晰,穿破戰場的血與喧嚣,“我說過,你從未害過安王府。”
淚水仍在臉側滑落,紀韶華朝他走近一步。
陸崖神色複雜,不自覺後退半分。
在發現她趕來那刻,他便生出幾分退意。卻又宛如自虐般,在她最親之人身上落下了幾劍。
他便是覺得,如此,她……
該對他失望了。
可眼下的結果,卻不是他預想中的。
一時竟說不清,該感到失落還是開心。陸崖隻是不解,她的行為為何總不符預期,不符他一向,該配得到的。
他挂着往日那種揶揄的笑,語氣輕慢:“紀小郡主,又在說什麼笑話?”
“我信你,從來都是真心話。”紀韶華沒有笑,神色卻異常認真。
她緩緩伸出手,握起他那隻持劍滴血的左手,開口:“你要殺,我和你一起。”
陸崖像是被什麼燙到,猛地将手掙開。
長劍“哐當”一聲落在地上,濺起塵土與血珠。
四周仍是混亂喊殺之聲,但他們之間,卻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結界隔開,安靜得可怕。
*
收尾之際,陸崖吩咐寒鴉将傷重半昏厥的景譽帶走。
語氣平靜:“帶他回去,找個軍醫看看。”
交代完景譽後,他低頭看向懷中仍昏睡不醒的紀韶華。
那微紅的眼尾還挂着未幹的淚痕,睫毛微顫,像在夢中也難安。
他移不開視線,卻也不敢,也不知道如何面對她的眼神,亦不知如何作答。
于是索性親手,讓她睡了過去。
小心将她交給身旁的茯苓,他手勢極輕,卻目光未離半分:“将小郡主帶回去。”
語氣疏離冷靜,像是尋常普通命令。
可茯苓聽到,背脊卻下意識一凜,立刻垂首應了聲:“是。”
本想直接帶小郡主返回中京,可才走到半道,人便醒了——
醒後說什麼也不肯回去。
茯苓雖竭力解釋,說景譽雖傷重,但無一處傷及要害,最多不過失血過多,休養幾日便無礙。
可紀韶華隻是搖頭,執意留下。
茯苓歎息,卻也能理解。
既然已私自帶她來此,早就犯下大忌,這會兒……也就随了小郡主意願罷了。
自進了王府,她别的沒學會,倒是學會了“破罐破摔”。
*
回到木縣,發現陸崖已為景譽找了軍醫診治。
此時,景譽正躺在床榻之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紙,額角沁着薄汗。身上密布的傷口已被妥帖包紮,可仍有細細血絲透出紗布,顯得觸目驚心。
正如茯苓所說,盡管傷勢可怖,但卻沒有緻命傷,隻是失血過多,得在木縣靜養幾日。
而另一邊的某人卻未有如此安然。
那日景譽所擲斷劍,幾乎調動全部内裡,鋒刃深嵌入骨。陸崖還以受創左臂持劍,強行挽劍,最終刀片将左肩,攪得血肉模糊。
他不許軍醫開藥,隻簡單将斷刃取出,又随意包紮處理,草草應付了事。臉色雖慘白如紙,卻表現得仍像個無事人般。
那得是,怎樣的疼啊……
自戰場那日,陸崖似乎一直在避她,紀韶華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可她終究還是忍不下去。
她轉頭看向茯苓,低聲開口:“你……能不能讓寒鴉,把換藥的東西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