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身旁侍從将那男人趕走,随後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梨渦淺淺,神色飛揚。
陸崖想:原來一個人,可以漂亮到如此盛氣淩人的地步。
即使如今再回想,他還是能記得那時,她顧盼神飛的模樣。
彼時他從未被母親送去過學堂,腦中隻簡單覺得,她就像是那五顔六色花燈中,最好看,最昂貴的那一盞。
傲氣而金貴,一見難忘,可望而不可及。
*
最終也并未麻煩官兵,這邊引起的混亂,吸引了小女孩的父母,順着吵鬧的人群,匆匆尋了過來。
那女人一見孩子,立刻抱住她哽咽失聲,淚水止不住地滑落。男人雖然神情慌亂,卻也強撐着鎮定,連聲向紀韶華與陸崖道謝。兩人千恩萬謝間,甚至要将身上所有的銀子拿出來酬謝。
紀韶華自然不會收,隻輕聲安慰幾句,又叮囑他們往後萬不可讓孩子離眼太遠。她一身绫羅緞錦、簪環玉佩,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想來什麼也不缺,夫妻兩倒也不好再多言謝禮。
她餘光偷偷瞟了陸崖一眼——那人仍站在原地,神色寡淡看着遠處,仿佛這事與他毫無幹系。
小女孩父母再三拉着孩子緻謝,才轉身抱着哭累吓懵的小姑娘,漸漸沒入來往如織的人群中。
見那一家三口背影漸遠,直至再也看不見,陸崖這才回頭,輕笑一聲,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調侃道:“小郡主這肩膀細得,能護住什麼?”
“不是還有你在麼。”紀韶華輕哼一聲,心情極好,理直氣壯道。
他笑了笑,看着她帶着些小得意的模樣,擡手輕輕點在她額間,指尖微涼,一觸即分。
紀韶華一愣,下意識往後縮了縮,擡手摸了摸額頭,眼帶嗔意地瞪了他一眼。
陸崖目光卻又望向那人潮消散處,倒是難得一見,低聲感慨了句:“她倒是有一對好父母。”
紀韶華心頭一動。
想起不久前安王與她提起,那些關于陸崖的過往,她頓了頓,帶着一絲試探問:“我能問問你的事嗎?”
“小郡主想問什麼?”陸崖笑着偏頭看她,竟沒有抗拒,也未回避。
他湊近幾分,聲音溫和:“今日我可以無條件回答你一個問題。”
“無條件?”她怔住,心跳驟然加快,“意思是……無論我問什麼,你都會告訴我真話?”
“嗯,”他點頭,目光罕見有幾分認真,“無論什麼。”
她幾乎下意識想脫口而出:你是不是喜歡我?
話到嘴邊又立刻反應過來,趕緊擡手捂住了嘴。
她才不要真問出這種明知答案的問題,還顯得有些……迫不及待的,急躁。
猶豫了片刻,她換了個問題:“你在進陸家之前,叫什麼名字?”
陸崖挑眉,倒是有些意外她的問題。
可片刻後,還是開口:“無崖。”
短短兩個字,吐得極輕。
他頓了頓,又低聲補充:“我生父好像是個舉子,常念‘學海無涯,為勤是岸’。那女人誤以為山崖的‘崖’,就是無涯的‘涯’。我沒有姓,她便一直喚我‘無崖’。”
他語調平靜,沒什麼情緒,仿佛在陳述一個别人的故事。
紀韶華靜靜地看着他,卻在那桃花眼冷淡漠然的神色中,捕捉到一絲極快掠過的譏诮之色。
她不知那一刻情緒是什麼,就像她也不懂,自己突然加劇的心跳。
“手給我。”陸崖忽然開口,朝她伸手,示意她把手放上來。
紀韶華眨了下眼:“嗯?”
“帶你去放花燈。”
他未理還困惑着的紀韶華,不等她反應,直接握起她的手,掌心溫熱,力道不重,卻不容她掙開。
紀韶華哭笑不得,任由他牽着自己,問:“為什麼?”
他勾起唇,又恢複了一貫的散漫,語氣玩味:“既然我把小郡主帶出來,就不能把人丢了,得負責把人全須全尾地送回去。”
說的那叫一個大義淩然,像是做了什麼天大的好事。
真是拿他沒辦法……
紀韶華輕輕牽回去,兩人一同走進燈火人潮中。周圍的喧嚣嘈雜仿佛都與她無關,隻是心跳又快又急,不可抑制。
這一刻,紀韶華忽的想明白了,一直以來沒有答案的事。
她可能,是有些喜歡陸崖了……
無關信任,不談恩情。隻是因為,她想更了解他一點點。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