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笑起來有兩個甜甜酒窩的小姑娘,此刻氣鼓鼓的模樣,卻依舊光彩照人,叫人挪不開目光。
她并未看他,也幫的不是自己。
可那時,陸崖心中就是那麼笃定:若是……若是受盡折磨的是他,被她撞見,也定會是如今日這般。救他于水火,把他當個人看。
後來他才知,一年前,其親生父母因故而死,皇帝憐惜,将她過繼給安王教養,賜下更加尊貴的身份,從此成為大夏唯一的小郡主。
是啊……這樣的人,即使苦難降臨,也終将過去,終會回到屬于她的光明之中,成為那個被祝福、被珍愛的人。
而他,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命運。
也是從那時起,陸崖心中就悄悄種下了一個念頭:
他可以從未擁有過幸福,從未有活着的實感,但他想看看“幸福”究竟是什麼樣子。
看看她如那額間火紅花钿,在這世間綻放,成為最嬌豔美麗,滿是生機與幸福的花。
而他,一個生來便被世間抛棄,注定活在泥濘暗處的人,隻想靠近些,再靠近些。
不去伸手觸碰,隻是想站得近些,靜靜地看着别人幸福的模樣。
*
所以前世紀韶華死後,究竟發生過什麼,陸崖從未對她提起。
他從未曾流一滴淚,因為脆弱與淚水,在這個世道裡,是最無用、最不堪的存在。
小郡主受的苦,經的難,當她以為世界再無疼愛她的人時。
還會有一個他。
他萬分慶幸,楚文帝曾給他下毒,隻要稍不和意,便不給他解藥,讓自己椎心蝕骨的痛個數月,便能死得痛苦不堪,省去他好些麻煩。
無所謂自己是否活着,他隻要這些人,一個個,全都給她陪葬。
楚垣順利登儲,于瑩瑩即将登上皇貴妃之位,兩人即将走向他們夢寐以求龍椅寶座那一日。他先一步,殺了于瑩瑩。
提着她的頭,鮮血滴滴落在楚垣登基大典的宮路。
在衆人驚呼失措、禁軍倉皇護駕的喧亂中,在楚垣滿臉驚恐、難以置信的目光裡,陸崖親手,用長劍刺穿了他的心髒。
鮮血噴濺在金光熠熠的龍椅之上,那人千方百計想爬上去的模樣,顯得既可笑又可悲。
相府暗衛阻擋不了多久禁軍,當寒鴉沖過來試圖護他撤離時,他卻隻是丢下手中染血的劍,一步步,獨自向天華殿走去。
他身中無解之毒,又重傷在身,幾乎是拖着最後一口生氣走到了殿前。
遠遠地便看見白惑立在殿門處,仿佛站在那等了他許久。
他沒有進殿,隻是靠着門柱緩緩滑坐下,和白惑隔空對視。
“我欠你一份因果,”白惑開口,聲音平靜,“你想要什麼?”
他垂着頭,氣息虛弱得近乎聽不見,就這麼想了很久。
小郡主,生來就該是享福的,該是配得世間所有美好的。
如今他依舊如此想……
最後,隻輕聲吐出一句話:“她該得到幸福的。”
想了那麼多,獨獨沒有考慮過自己。而是用此世最後一句話,換紀韶華重來一世的機會。
*
他生來沒有活着的實感,命運帶給他的太重、太苦、太易碎。所以他不喜歡活物,不養花,不養魚。
可現在,陸崖站在水池邊,看着紀韶華用指尖一點點撒下魚食。陽光灑在她發梢,她笑容燦爛,唇邊兩個淺淺梨渦,更顯靈動美好。
他第一次有活着的實感,是幸福。
曾經,他隻願她獲得幸福,而從不敢想,這份幸福,有一日,會有自己的身影,會由他們一起去經曆。
他有很多不喜歡,有很多不在意,可他願意陪着紀韶華去喜歡。
也願意,為了她,向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