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是卡莉莎和江奕負責打掃神廟、管理生态園。

早晨七點，他們就現身在走廊。卡莉莎帶上掃帚和簸箕，江奕拎着水桶跟拖把。他們從這頭到那頭，從頂層到一樓大廳。

一路上并沒有什麼垃圾，但前輩說還是要保持路面幹淨清爽。“我在伊甸園見到很多大型機械，”江奕放下水桶，用印着紅色勒痕的手打字，“它們負責環境衛生和衣物的換洗晾曬。”

“可是這裡窮得連個掃地機器人都買不起。”卡莉莎笑着說，“其實不然，我們大家多少都是有些存款的，隻是更享受勞動的過程。尤其是蔺工，他特别有錢。哦，忘了告訴你，他父親蔺煥和你母親沈博士一樣也是科學家，他母親邱茂曾是女權組織‘不馴之女’的一名成員。”

江奕：“不馴之女？”

“是的，”這位前輩面色沉郁，垂下眼簾說，“因為核輻射污染，畸形兒數量每年都在上漲，導緻全球生育率暴跌。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東大陸通過《人類延續法案》，強制18至40歲女性生育，并植入‘子宮監測器’，反抗就會被抓進‘生育蜂巢’，均為活體孵化器。後來一名叫艾琳娜的姑娘從那兒死裡逃生，聯合其他女性成立‘不馴之女’。2067年3月8日，她們利用铯元素炸毀監測器工廠總部，艾琳娜當衆剖腹以示抗議。組織逐漸發展壯大，聯邦議會着手鎮壓，鎮壓失敗。再後來，人類與異種矛盾激化，部分異種成員脫離組織轉向‘新人類聯盟’。長期以來，二者始終保持良好的合作關系。”

“那蔺哲的媽媽現在……？”

“十五年前因感染變異鈎蟲被公允會最高執行官一槍斃命，在遊樂場門口。那天剛好是蔺工六歲生日。”

江奕嘗試捋蔺哲和波諾的關系。

嗯，有點複雜。

“他的眼睛是……？”

“純倒黴。去年美杜莎開高價雇他做個數據病毒，他做得好好的，她過來視察工作，忘了電腦屏幕會反射光。他一擡頭，正對屏幕上的眼睛，兩顆眼球當場石化，眼皮粘合，石頭卡在裡面也不敢取出來。能取，但他不同意。他認為取出來就徹底沒戲了，留着吧，說不定哪天波諾願意把它們複原呢。”

江奕：“。”

蔺哲的執念很深，而波諾不像是會改變主意的人。“波諾跟美杜莎的關系貌似也不太好。”他一手拖地，一手打字。

“他們可以說是敵對關系，親愛的。”卡莉莎聳聳肩說，“你不知道嗎？你之所以能被帶出伊甸園，是因為在此之前美杜莎的蛇發咬穿了波諾的一顆心髒。他本來有三顆心髒。他傷得很重，才沒精力管你和園裡的其他孩子。至于他們怎麼結下的仇怨，其中說法有很多——有人說是因為美杜莎曾愛上過那個救走波諾的異種，于是醋意大發，處處跟他作對；也有人說是美杜莎曾傷害過他的愛人，于是他借機公報私仇。我猜他不肯給蔺工治眼睛就有這麼層因素在裡面，哪怕蔺工表明自己不會再為美杜莎做任何事。”

打掃完神廟，他們漫步來到生态園。園内安有輻射防護層，是足足300米高的蜂窩狀石墨烯氣凝膠屏障。中央矗立着一座花崗岩雕成、布滿象形文字的方尖碑。

整座生态園被劃分為種植區、養殖區和儲能區。

種植區有棗椰樹、向日葵、仙人掌，以及大片的苔衣和藤蔓。這些植物是為數不多的改良品種。譬如苔衣分泌出來的酸性物質可以分解放射性沉降物，形成可耕種表土；藤蔓根系深入地下，提取污染水經生物反應器轉化為無害物質；仙人掌能夠感知輻射波動，針刺可用來制作抗輻射藥物；棗椰的樹汁富含葡萄糖、果糖、氨基酸等物質，補充養分和水分的同時還能增強免疫力。他們平常喝的就是它。

江奕：“那向日葵呢？”

卡莉莎：“為我們提供更多的零食。”

跟着就到了養殖區，這裡有蜜蜂、駱駝、狐狸、青蛙，還有五顔六色的甲蟲。

作為進階生物，駱駝的四個蹄子自帶輻射隔離墊，青蛙的聲囊可以發出消毒超聲波，狐狸負責檢測屏障漏洞，蜜蜂的工作除了産蜜還有分解空氣污染物。

儲能區則是将核廢料轉化為電能，使園内氣壓穩定，恒溫25℃，供神廟照明和做飯。

他們的食材大多都是從波諾那兒買的。據說除聖殿土地外，他命手下率領軍隊攻下大面積油田，他本人更是坐擁一套私人美食城。

在前輩的教導和鼓勵下，江奕捧着一把狼毒草喂駱駝吃。最近的那隻突然吐出來個大肉囊，這讓他有點害怕。卡莉莎告訴他那是駱駝用來社交的，它在向他炫耀呢。

他們步入器材室。

房間呈矩形，很大。兩邊靠牆有四個收納櫃，分别隸屬四個部門，玻璃窗上貼着他們的名字。

在自然水部門收納櫃裡，江奕認識了水下機器人，它可以修複珊瑚礁并探測污染物；旁邊是多參數水質傳感器，它能夠測量溶解氧、pH及污染程度。

它們下面是低溫恒溫器和激光多普勒測速儀。它們分别用于維持極低溫環境以研究超流體運動規律和測量其中的漩渦動力。

在空氣與隐蔽部門收納櫃裡，他認識了風力渦輪機，用于小型化風力發電測試；旁邊是太陽能聚光器，它可以聚集太陽能用于熱電轉換。

它們下面是天文羅盤和地磁傳感器。前者通過星體定位，後者則用來測量地磁場方向輔助導航。

在黑暗部門收納櫃裡，他認識了甲烷/氡氣雙模探測儀，它能同時監測可燃氣體和放射性氣體，保障礦洞安全；旁邊是地質雷達，它能探測地下150米岩層結構和空洞。

它們下面是示波器與環境應力篩選設備。高頻/低頻電信号測量和硬件在極端溫度/震動下的可靠性離不開它們。

“這是高維空間模拟器，它能模拟四維及以上空間結構。”卡莉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明天我會教你如何使用超材料測試儀器，研究聲和光在多維空間中的傳播。”

*

晚上七點半左右，江奕從卡莉莎那兒吃完飯回寝室。走廊上，他的影子被夕陽加深、拉長，手部色彩逐漸褪除，連帶房卡背面兩串數字：546943，542649。

嘀——！

一進門，他就看見蔺哲端坐在沙發上。雙方不約而同，在短暫的局促不安後恢複平靜。空氣好香啊，江奕這才注意到，茶幾上放着碗面，搭配很簡單：一個荷包蛋，和兩根青菜。

他下意識想走過去，但還是忍住了。他不想再像打擾蔺哲工作那樣打擾他吃飯，那會讓他們兩個都不高興。出于禮貌，他掏出轉錄器：“晚上好。”

“晚上好，”蔺哲說，“我給你煮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