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語錄:上天饋贈的禮物,早已暗中标好了價錢。
日上正午,黑沉沉的大堂被照個大亮,誰能想到原本灰黑陰冷的地磚也有發白炙熱的時候。
堂中的三班衙役許是久未站堂,個個蔫頭耷腦的,靠着衙棍支撐着他們日漸沉重的身體。廳堂正中的靜睿王更是脫了形狀,橫躺在椅子上,交疊的雙腿直打晃,忽上忽下的,如同鐘擺。
虎爺領着姚仲謙至堂上。
香憐見他難掩愁怨,哀切切地轉過臉去,低聲抽泣了一下。
除她之外,竟無一人發現他們到來。
虎爺輕聲咳了咳。一旁衙役聽出了老上司的聲音,立即抖擻精神。
靜睿王聽堂下稀稀疏疏的聲音,姿勢依然不變,擡頭望着天,怅然若失道:“虎爺,人犯帶到了嗎?”
虎爺雙手一拱,複命道:“回大人,姚仲謙帶到。”
姚仲謙待虎爺回命後,也雙手一拱道:“在下姚仲謙,見過大人。”他天生風流輕佻,即使說如此冠冕堂皇之語也讓聽者如醉春風。
靜睿王聽此靡費之聲,來了興緻,慢慢正了身子,端坐在椅子上,打量起來人。
姚仲謙長衣儒服,身形消瘦,面白無光,并非養眼俊俏之人。但其雙目迷離,顧盼生姿,好一副風流皮囊。如今勾魂攝魄的桃花眼殷殷切切的看着靜睿王,讓這個平日裡自命風流的王爺都甘拜下風,抖了抖身子才坐穩。
他剛坐定,便揚起驚堂木一拍,喝道:“姚仲謙,堂下婦人你可認得?”
姚仲謙見那少年剛剛還一副丢魂失魄的樣子,現在居然闆起臉來一闆一眼厲聲喝問,就好笑,但他也不敢怠慢,回道:“學生認得,呂家小姐香憐。”
不待姚仲謙繼續說下去,靜睿王搶白道:“呂家!你别忘了一年前,她可随你姓姚,是你姚仲謙的妻子。”
“虧你一副讀書人的樣子,卻毫無倫常信義。儒家有言,三不去,嘗更三年喪不不去;賤取貴不去;有所受無所歸不去。而今你飛黃騰達由賤轉貴,她家門敗落無所歸依,你卻狠心将她棄之如破履。”
“你可知你如此休妻有違禮制,輕的,我可奪你官籍,重的,我可依照周律懲你刑罰。我現在再問你,她,你可認得?”
少年句句铿锵,如急雷迫至,尋常人迫于如此,早就哆哆嗦嗦當堂認罪了。可姚仲謙早非當日柔弱書生。見少年如此,隻是莞爾一笑,抖擻長袖作揖道:“回大人,呂家香憐非我妻室,何來休妻一說。”
此話一出,滿堂愕然。香憐更是轉過淚臉,淚眼炯炯地看着堂中那曾經打算相伴此生之人。
姚仲謙并不意外衆人之惑,大方坦言道:“剛剛大人所說儒家有言,三不去。不知大人可知五不娶。”
他見衆人依然不解,解釋道:“聖人言:五不取,一、喪婦長女、二、世有惡疾、三、世有刑人、四、亂家女、五、逆家女。”
“我出自書香門第,從小飽讀詩書,自然知有三不去之禮。但我更知五不娶之習。當年,我是曾想娶呂家香憐為妻,納彩,問名,至納吉時,感其自幼喪母,于父相依是犯了喪婦長女之弊。族中長者不允。我憂其言出必傷人,便以家中破落,族人盡失為由,久不施納征之禮。這點想必在座父老都應知曉。”
姚仲謙見說的差不多了,算的上理據俱呈,胸有成竹将長袖一甩道:“大人,六禮未成,不成婚也。當日我未成婚,今日何來休妻一說呢。”
如此潇灑從容,翩翩如鶴,倒讓人忘了他曾窮途落魄,搖尾似犬。
但所有人包括香憐不得不承認他所說的确是真的。
當年一個窮書生何來彩禮,要不是她慕其才,不求禮數周全,仍願與他結秦晉之好,怎會落得今日這份田地。
香憐頹然倒地,雙目失神,俨然成了一具屍殼。沒想到當年因愛慕而對他的寬厚,如今倒成了他斷袍解義的利劍。
靜睿王忿忿然地看着姓姚的,慌亂無措在他那年輕俊俏的臉上一覽無遺。為了掩飾,他略略低了頭,緊咬下唇。
很快他起身離開堂案,和顔悅色向姚仲謙抱拳道:“聽姚大人一席言才知來龍去脈。也怪下官年輕,輕信了這婦人的誣告,居然将姚大人斷成無義無禮小人,還請姚大人不要怪罪。”
姚仲謙見少年變臉如此迅速,竟還要靠身過來。不免收細了眼眸,退了退。
但他又一想,這少年年輕,好對付也是應該的,不免得意起來。略帶笑意道:“大人多禮了。此事乃鄙人微時俗事,鄙人未處理周全。勞煩大人了。”
如此你來我往,你捧捧我,我敬敬你,顯得十分和睦相投。
很快靜睿王面露苦色,顯得極為難辦,道:“姚大人,不知是否是我多事。我看這堂上的婦人雖誣告大人,但念其孤苦,也着實可憐。望姚大人,念其為故人,勿追其誣告罪責。”
姚仲謙聽此言,看了看堂上早已失魂了的香憐。多年風霜使她早已失當年的豔色。蒼黃的膚色裹着枯骨,空洞的眼眶含着失魄的眼眸,麻衣破布在早春中顫顫發抖。
昔日還是枕邊人,今日卻落得如此下場,他也略動恻隐之心。緩緩回道:“也算故人,我怎會和她計較。”
靜睿王聽此言,雙目淺掃姚仲謙那憐憫不忍之色,眼眸突然一閃道:“還是姚兄大量,隻是這刁婦其心忒毒,她不光告姚大人休妻觸法,還居然要告姚大人侵占私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