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的他站了起來,一扇一扇的将金殿的門打開,門外的天已換了顔色,陰郁一掃而空,灼灼的驕陽正沖破雲霧,煥然一新的空氣瞬間充滿整個房間。
連一向臉色素白、陰沉的他也被照得霞光奕奕。他終于明白了高台的意義。與雲齊肩,與天比鄰。這才是天子所居。他俯視那一階階他曾走過的路,他感到一絲慶幸,其路不艱。
可他不知,另一個人正在一步一步向他的高台走來,隻是他沒那麼幸運了。
來者正是洛洲都督崔向南。他早上得人消息,有人居然開了九成宮。他一猜就是那乳臭未幹的靜睿王。
這個王爺,城門下那副落魄還在他腦海曆曆在目,可他昨日耳聞這個王爺居然在刺史府,堂而皇之地将她的女婿廷杖堂上,打得皮開肉綻。
這少年究竟是孱弱的幼羊,還是隐齒怒目的狼。
匆匆趕來的他,一路上手都未離開他那柄寶劍,心想着若非善類,定須除之。
他低着頭一階一階的向上爬,總以為快到了頂,卻發現還有階梯等着他,終于他擡頭看到一張略帶笑意的臉。
不正是那少年王爺嗎!他默默地把刀柄握緊了些。
靜睿王背着光,讓他的臉上籠着黑影。他什麼也不說,似乎在等着什麼,崔向南四下看了看。突然明白,他在等着自己行禮。
四下無人還如此看重這些虛禮,崔向南心下一陣厭惡。他拂拂自己手中劍,并沒有彎下膝蓋,而是仰着臉迎着剛剛沖破烏雲的陽光,對着在他眼裡輕狂的少年道:“殿下,來此荒廢了樓宇做什麼,連侍衛也不帶。聽說這九成宮中鬼魅魍魉不少,殿下不怕嗎?”
靜睿王瞥見了那藏在崔向南手中的劍光,它已經慢慢的脫離劍鞘的遮蔽,越發肆無忌憚了起來。殺意已然藏不住。
若換了常人,早就吓得腿軟跪地了,他卻緩緩走到他近前,故意用手肘碰了碰他的劍鞘,湊到他耳邊挑釁道:
“崔都督,你扪心自問,你可與甯王相比否?”
崔向南一愣,手一松,劍因重力已經入鞘,發出哒的一聲。
“甯王乃親王貴胄,我乃一介草莽,怎可相比。”
靜睿王聽完,似乎十分滿意,仰天一笑,“是呀,他一個親王貴胄,都沒真正擁有這洛州城,最後被這城反噬成骨肉疏離的下場。你怎麼會覺得你能成了這個城的主人!”
崔向南很不耐煩,“臣下,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甯王當年讓其子率軍出城投靠太祖,仿若一隻猛虎,竟然在其虎嘯龍吟之時,自斷臂膀,讓他人如虎添翼。崔都督,來洛州這麼久,難道你不好奇嗎?”
崔向南其實并不好奇,他是靠戰場搏殺出來的,向來是勝者為王,哪裡管敗者怎麼輸的。可他剛張口,靜睿王又道:
“都督,正二品,領三千兵。治一州之軍事。洛州乃一城,雖為前朝都城,可治下不過三千百姓。以一州之兵治區區一城之軍事。崔都督,朝廷如此任命,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其用意嗎?”
這第二問,崔向南倒是想過。那次匪夷所思的任命,他至今記憶猶新,一個從四品軍官他一下躍升正二品都督,但他布軍卻隻在一個洛州城。這讓他一度讓他不敢讓他踏入此城。直到嶽父傅從奕願降官随行,他才來到洛州城。
可洛州城的平靜,出乎他意外,意外到他這麼多年幾乎忘了那次任命的蹊跷。他也想過,會不會是皇上不放心那個聰明一世的甯王。可一個連兒子都戰死的老人有什麼可怕的。
他覺得皇帝杞人憂天了。
至于其他遺老遺少們,不是醉心佛堂,就是拜服在他的劍刃下。在他看來一幫廢物。
他淺淺一笑,洛州城和這少年王爺一般,看似遙不可及,其實不過如此。
想到此,崔向南不禁想【你以為這般恐吓,便可救你的性命?休想。】
崔向南的殺氣一步一步向逼近。
見他如此,靜睿王淺淺一笑,一步一步下了台階,擁抱殺意而來。
“崔都督,洛州的城門可以抵住了城外的強兵列陣。可城中的猛獸被你這麼一關,怎受得了,困獸之鬥定會把他們逼出獠牙。之前他們不屑和你鬥,不屑為你暴露在麟宣皇朝面前。可如今你壞了他們的好事,他們定會讓崔都督明白誰才是這個洛州城的主人。”
一邊說他的手已經拂上崔向南的劍柄。輕輕一抽,寒光乍起。崔向南一驚,退了幾步。
靜睿王拿劍拍着手,道“既然困局已定,崔都督何不留我做個虎皮,也好替你擋擋他們的獠牙,不是嗎?”
崔向南冷靜了些許,心道他已在城中露臉,現若殺了他,如何堵這城中悠悠之口。何況留着他擋擋圍城後的一些抱怨也是好的。心意一定,便屈下膝來:“殿下冤枉臣下了。臣下怎敢對殿下不軌。微臣配劍不過是為了保護殿下。還望殿下明鑒。”
靜睿王被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笑得肚子疼,
“崔都督,如今我在你的手中,我怎敢冤枉你。不過,有些事你得信我,我從小就生活在這群野獸群中,我知道如何和這些野獸相處,如何馴服這些野獸,如何讓這群野獸為我所用。這是我身在帝王家必修的功課。洛州城的野獸雖蟄伏多年,但齒鋒尚利。崔都督,你且看好了。”說着甩了袖子,下了這高台。
一陣冷風從宮門的縫隙穿堂而過,匆匆地掠過台階,帶起塵埃和枯葉。風明顯低估了台階的數量,在向上攀附中抽離了勁道,綿軟無力的停歇在台階上,将曾經帶起的枯葉塵埃再次癱灑一地。宮宇又恢複了甯靜。隻留下那風的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