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硯舟回到車上歇了口氣,半支煙的功夫,見一個人影從遠處過來,旁邊的車燈随之閃了兩閃。
賀硯舟有些酒醉,靠着椅背閑閑地瞧了會兒,等她走近,看見她衣着厚重,蓬松的馬尾卷在圍巾裡,一路小跑,開門上車。
不多時,他掐了煙,稍微調正身體,也打算走人回家,卻見旁邊車門又開,她下來,走到車前踢了踢輪胎。
賀硯舟随她動作垂眼。她車胎爆了。
司機鄭治從後視鏡中察言觀色,按住啟動按鈕的手又縮回來,也跟着往車窗外偷瞄。
朱序這會兒已經脫掉羽絨服,凍得直縮肩,她腦子發蒙地在車前站了幾秒,又擡腳踢踢輪胎,在打電話叫救援和自己換備胎之間猶豫了下,覺得後者或許更快些。
她去後備箱取來千斤頂和備胎。搬備胎費了點勁兒,但千斤頂是液壓式比較省力。把車翹起後,她又去後備箱找扳手,忽然想起電動的那把之前壞掉了,車裡隻有一把簡易的。
朱序感到頭疼,猜測自己可能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走過去試了試,果然如她所料,即使用上所有的力氣,螺絲紋絲不動。
她揉了揉發疼的掌心,忽然聽見身後一道開車門聲。
朱序回頭,愣了愣,竟是剛才同學會上那人。
賀硯舟系着西裝紐扣:“需要幫忙嗎?”
雖不太熟,但這種時候也沒有拒絕别人幫助的道理。朱序站起來,無措地搓搓手:“扳手不太好用。”
“我試試。”
“會不會太麻煩。”她這樣客氣着,已經撿起扳手,雙手朝他遞了過去。
賀硯舟沒說話,隻側頭極短暫地瞧她一眼。他提了下西裝褲子,蹲下來,将Z型扳手的套筒卡住螺絲,确定卡牢後,又起身,一腳踩住手柄,另一隻腳輕擡,向下稍微使力,扳手便随着他的重量輕松下沉九十度,螺絲也松動了。
朱序恍然大悟,原來可以這樣用。
賀硯舟拆掉第一枚螺絲,想起什麼,回手敲了敲車窗。司機鄭治很快從駕駛位下來。
賀硯舟問:“電動扳手有嗎?”
“有。”鄭治大步去後備箱取來:“我來吧,賀總。”
賀硯舟微點下頭,退後一步給他讓出位置。
鄭治手腳麻利,三五下就把螺絲全擰了下來。
朱序站在賀硯舟兩步遠的位置,餘光見他兩手插着西褲兜,略低着頭,專注地看着司機安輪胎,好像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兩人并排站了會兒,雖有風聲,卻感覺周圍靜的詭異。
朱序覺得應該說點什麼,搓搓手,扭頭笑道:“謝謝了。”
“小事。”賀硯舟回了句。
朱序找話題:“本來車上是有電動扳手的,但是我忘記它壞掉了,不然也不會自不量力自己換車胎。”
賀硯舟點點頭:“這種扳手對女士的确不太友好,我用着也有些吃力。”
無論真假,他這樣說,倒叫她放松不少。
朱序沖對方感激地笑笑,見他嘴角也閃過一絲笑意,不太明顯,算是回應她。又陷入沉默,兩人目光再次聚焦在蹲着的司機身上。破掉的輪胎已經被取下,他正在裝備用胎。
北風呼嘯,夜越深越肆無忌憚。
光秃的樹枝在頭頂亂舞,幾片葉子再也抵擋不住這樣的摧殘,如何掙紮都被吹得四散。
賀硯舟沉默了會兒,到底扭過頭看她,好心提醒:“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朱序這才發現自己隻穿着毛衣,而她身體正無意識地顫抖着,雙手凍到麻木,感官也遲鈍了不少。
“好。”她說。
她開車門取羽絨服,餘光見支架上的手機屏幕亮着,梁海陽的名字醒目而刺眼。朱序片刻間有些心慌,趕緊抽出手機,打算接聽時對方卻挂掉了,而屏幕上顯示有四通未接來電。
她忘了拿羽絨服,邊關車門邊微信打字。
“裙子。”旁邊的人忽然說。
朱序茫然扭頭:“嗯?”
“勾到了。”
她低頭,看見自己長裙的下擺夾在了關閉的車門裡。
“哦。”她竟用手去扯。
賀硯舟察覺出她情緒的變化,眉頭微動,傾身過去幫她開車門,卻在這時,她忽然彎腰想要繼續拉扯裙擺,動作有些急,便一頭撞進他懷裡。
賀硯舟下意識扶了把她的肩,不含任何非分與暧昧,完全出于禮貌。而男人的警覺,有雙眼睛正盯着他。
賀硯舟轉頭,果然看見一個男人站在兩車前面,身穿黑色商務棉夾克,手裡拎着電腦包。呼出的白氣在他面前凝結,一時看不清他的面貌。
賀硯舟倒從容,慢慢放穩朱序,繼續幫她把車門打開,這才收回手,退後了半步。
這時朱序也看見突然出現的梁海陽,她睫毛輕顫着,起先十分不解,慢慢的,眼神愈發複雜,是驚懼,是不安,還有隐忍的怒氣。
梁海陽卻笑得溫和,走上前來,一臉寵溺地摸了摸她頭頂:“怎麼了?傻了?”
朱序半天才答:“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