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天色依舊陰沉,滿天淺灰色的雲低低地壓在頭頂,北風呼嘯着卷起地上枯黃的落葉,穿過城門空地上飛旋。這個時辰沒什麼人進出,守城的衛兵除了必須站崗的之外,都躲在背風的角落裡打盹。
風聲裡夾雜着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官道上一匹疾馳的黑馬破風而來。騎馬的人上身幾乎伏在馬背上,一身黑色鬥篷裹得嚴實,隻看見衣袍在風中飛揚。
一個年紀尚輕的守衛剛提起手裡的長槍,便被旁邊人伸手按下,他一回頭,看見老班頭縮在圍脖裡隻露出的半張臉,和頭盔下被風吹得淩亂的花白頭發。
老班頭擡手拉下圍脖,呼着白氣教訓他:“你看清楚是誰了嗎,就準備攔着?”
小兵有點不服氣:“他要進城,這麼跑馬也不行啊。”
老班頭擡手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你沒看見馬辔頭上挂的烏木金牌,那是你能攔的?”
小兵扭頭一看,一人一馬已經到了城門外一丈之地。
那馬通身漆黑,皮毛油亮,四肢修長身形高大,一看便知是萬裡挑一的好馬。
馬上要通過門洞,馬速絲毫沒有慢下來的意思,老班頭順手将小兵往後帶,那馬從他們面前風馳電掣般奔過。
“老班頭,這鬧市裡縱馬,不合規矩吧……”小兵雖被那氣場所鎮,卻仍有些不服。
“規矩?”老班頭呲笑一聲,“你記住,能在城裡這麼跑的,規矩裡寫的是緊急軍情奏報傳信官,規矩外還要加上禁軍裡的消息處。隻要烏木金牌挂上,那馬莫說京城,皇裡也能跑一跑。”
老班頭拉起圍脖,繼續遮住臉,順手又拍了小兵的後腦勺一掌:“以後機靈些。”
小兵摸了摸頭,遠遠看着長街盡頭快要消失的黑色背影,有些羨慕,同樣都是兵,人家能在京城大街上策馬飛奔,自己卻隻能每日守在這門洞裡。
一陣凜冽的寒風刮過,他忍不住縮了脖子,抄着手把長槍抱在懷裡。
“消息處這樣着急,怕不是什麼好事。”老班頭喃喃念道,那微弱的聲音隔着厚實的圍脖傳出來,風一吹便散了,不像要跟小兵讨論,倒像說給自己聽的。
皇宮西角門口,黑馬停下來,裹着黑鬥篷的人翻身下馬,将缰繩往旁邊候着的侍衛手裡一抛,頭也不回往裡疾走。
長長的甬道裡,寒風刮過帶着嗚咽一般的聲音,韓墟大口大口呼出的熱氣轉眼便被吹散了,他顧不得疲累連夜趕回來,可是越接近宮牆,他的心越冷,陰霾壓在頭頂更壓在心頭,之前所有的想法如樹枝上的枯葉一般,在風中不堪一擊。
隆華殿大門緊閉,門口除了值守的内侍,本該在殿内侍奉的池光也在門口,一直望向甬道的方向。
池光看見他,忙下了台階迎上來。
“韓大人,”池光見了個禮,上前一步低聲道,“陛下已經等候多時了。隻不過……陛下心緒不佳,大人盡量緩和些。”
韓墟點點頭,見他面色凝重,心情更加陰沉了幾分。池光領着他到了殿門口,揮退了内侍,自己守在門口。
殿内光線昏暗,撲面而來的熱氣中夾雜着藥味。乾元帝手撐着額頭,仿佛在閉目養神。
韓墟平複了片刻,上前跪下行禮:“陛下,臣回來了。”
乾元帝擡起頭,聲音有些沙啞:“辛苦了,起來說話。”
韓墟起身,頓了頓才回話:“陛下,西北暫時穩定,臣已經安排那邊的暗探每日傳回消息。”
“好,免去邊關百姓戰亂之苦,等過了冬天,讓李繼帶兵往西南去,兩處屯兵,賀蘭部也不會輕舉妄動。”乾元帝長松了口氣。
“陛下,”韓墟咬牙,“昨日得報,李繼在将軍府中自盡,何将軍上報原因是,畏罪自殺。”
“什麼?”乾元帝去端茶杯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是說押回京城嗎?”
“陛下,按何将軍的軍報裡說,李繼貪功冒進,造成賀蘭部側妃和世子死于亂軍之中,自知罪孽深重,才自殺的。”
韓墟的話說完,被乾元帝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斷。他忙過去,重新倒了熱茶奉到乾元帝面前。
乾元帝推開茶杯,按着胸口喘息了半天,才順了氣。
“你怎麼看?”乾元帝皺着眉頭。
“陛下,”韓墟跪下,“臣聽聞此事也覺得不可思議,李将軍雖年輕,卻在軍營中磨練多年,并不是草率用兵之人,臣懇請陛下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