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娴戰戰兢兢跟了一路,雨劈頭蓋臉地澆在身上,冷得有些哆嗦。直到進了院子,賀雲洲隻對她說了一句:“跪下。”便頭也不回地和陸知涯一道進屋去了。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陸英回來了。他沒有理睬跪在雨地裡的李娴,踏着水花從她身邊掠過,也進屋去了。李娴不知道喬逸有沒有逃脫,或者有沒有被陸英傷到。雖然她不願回家,卻更不願喬逸因為她受到任何傷害。雨還是那麼沒有盡頭地下,她已經不覺得冷了。
肖掌櫃也是匆匆而來,雖然撐着傘,他的衣袍已經濕了一大片,見她跪在雨裡,隻歎了口氣搖搖頭,依舊進屋去了。
不知道肖掌櫃會不會受到牽連。李娴心更涼了,她本以為隻要自己安分做事,取得賀雲洲的信任,隻要自己足不出戶,喬逸不會發現她的行蹤,那麼自己身份就不會暴露。她把所有事情飛快地想了一遍,還是不明白自己行蹤是如何暴露的。喬逸還好,至少還能逃,可是肖掌櫃怎麼辦?本是好心收留她,卻平白惹來一場禍事,李娴鐵了心,即便豁出性命,也要替他求情。
她到洛州的第一天已經很晚了,聽螢火的話找到玉壺春,店裡已經關門打烊。那天還下着小雨,她蜷在後門的窄檐下,不停鼓勵自己熬過今晚就好了。
好巧不巧,那日肖掌櫃正好有事耽擱了,晚間出門來看見她,過來詢問了幾句。看她凍得嘴唇發紫,便讓她去柴房住下,還送了衣物熱水和飯食。後來讓她在玉壺春做活,看她瘦弱也沒分派那些重活,得知她能寫會算,竟然讓她做了賬房先生的幫手。
她也想過,肖掌櫃能把她推薦給賀雲洲從而進了思園,不會輕易就相信從她那裡聽說的自己的身世,對他們來說派人去她家調查核實也不是什麼難事。進城前螢火教過她關于身世的說辭,看來家那邊也已經安排妥當。至于是如何蒙混過關的,她也想等螢火出現再問個清楚。可是這麼久了,連喬叔叔都找到她了,螢火卻再沒露面。
天黑了,屋裡亮起了燈光,肖掌櫃從裡面出來,并沒有任何異常,李娴才略放下心。雨還下着,沒有停下來的迹象。她想起中秋那晚,他們一同賞雨的光景,然而這才沒過幾天,還是一樣的雨,她已經沒有心情賞了。
大概賀雲洲和陸知涯正在商量如何處置了她吧,這幾個月,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了不少。上次撞破秦離憂夜訪的事還沒過多久,她都沒想到自己還能把天捅漏了。
若上次是為了遮掩秦離憂的行蹤,不讓陸知涯發覺,賀雲洲才放過了她。那這次新賬舊賬一起算,她死定了。
李娴卸了氣,死就死吧,喬叔叔不是說她太過任性嗎,這就是任性的現世報。
打從肖松泉離開,賀雲洲和陸知涯就沒再說過一句話。之前确實派人去查過李娴的背景,并沒有什麼錯漏。隻是如今竟然鑽出來個從功夫身手看得出來并不尋常的叔叔,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覺察出事情不簡單。
若是就此處置了李娴,也算是個一了百了的法子。但是她身後究竟隐藏了什麼秘密,來這裡是巧合還是刻意安排?安排的人究竟是誰?所有的謎題就失去了探尋答案的線索。
若是留下他,那以後該如何安排?他會不會從疥癬之疾變成肘腋之患?
陸知涯覺得有些可惜,難得遇見可用之人,沒想到平日裡看着老實巴交,倒有這麼多心思。
“若我說暫時将李賢留下,你可同意?”賀雲洲突然開口。
“那你打算如何安排,還讓他跟之前一樣?”陸知涯凝視他。
“一樣。”賀雲洲微微一笑,“若隻是隐瞞身份,我倒覺得無什麼大礙;若是背後有人指使,我們處置了他,必定還有其他人。與其整天猜疑,不如就留下他,若能順藤摸瓜,不是少了很多麻煩?”
“那他知道的太多,總是個隐患。”陸知涯擔憂道。
“不用怕。若背後有人,他知道的多了,必然要想辦法傳消息出去,倒有了下手的好時機。”賀雲洲目光轉向陸英,“我相信他風吹草動都逃不過陸英的眼睛。”
陸英抄着手靠在門框上,往院子裡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蹦出兩個字:“倒了。”
賀雲洲和陸知涯起身往外去,就見李娴蜷縮成一團倒在雨地裡。
賀雲洲也顧不得下雨,過去想扶她起來,李娴已經沒了意識,他的手透過冰冷濕透的衣衫感受到李娴身體的滾燙。陸英撐了傘過來替他們擋雨,賀雲洲抱起李娴,将她送回屋子。李娴渾身發抖,嘴唇已經沒了血色。
賀雲洲将她放在竹榻上,讓陸英去叫廚房送熱水來,自己取了幹衣打算替李娴換上,剛脫下外衫,他便察覺了單薄中衣下的異樣。
回屋取藥的陸知涯剛走到門口,正打算推門進去,就聽賀雲洲在裡面厲聲道:“先别進來!”
他吓得定在門口,從門縫裡看見賀雲洲鐵青着臉過來關上房門,隻好先去花廳呆着。
身體上膚色的差異讓賀雲洲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難怪養了這大半年,也不見她白胖一點,還是當初來的時候那黃黑面皮。這僞裝的本事,怕是除了南诏那邊特制的顔料,也沒其他出處了。
陸英送了熱水來,見李娴被賀雲洲移到床上,本想留下來幫忙,也被賀雲洲打發出來。
賀雲洲将帕子浸透熱水敷在李娴臉上,不多時拿下來,那帕子上黃黑一片,臉上的顔色倒是白淨了不少。
果然如此。她如何又跟南诏有了聯系,隻能等人醒了再好好問問。
一碗湯藥灌下去,賀雲洲替她蓋好被子,才出門去花廳。
陸知涯和陸英眼巴巴地望着他,賀雲洲也不理會,隻先倒了茶喝一口,才平靜地說道:“李賢是女子。”
“什麼?”那兩人同時跳起來。下午跟肖清泉推測了半日,覺得李賢的身世已經确認了八九不離十,沒想到這半夜裡還能驚出一個大雷。
陸知涯疑惑着重新坐下,出了一會兒神,忽然想起什麼,湊到賀雲洲面前問道:“你是不是替她換衣服時發現的?”
賀雲洲橫了他一眼:“是。”
陸知涯本來想打趣他兩句,被這一眼吓得全部咽回肚子裡,自嘲般笑道:“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