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娴笑得沒心沒肺，舉着酒杯甚至帶着少女的嬌憨。

她在洛州時也是謹小慎微的。畢竟整日呆在屋裡，陸英煞神似的杵在旁邊已經充滿了壓迫感。若不是喬逸突然出現，說不清她的真實身份還能隐藏多久。然後又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送來京城，在這個虎踞龍盤的地方，跟着秦離憂也未必就會安全，弄不好反倒惹禍上身。權貴們拿捏不住秦離憂，難免不會把主意打到她這個忽然冒出來的“遠房親戚”身上，新仇舊恨算是等到了清算的機會，若是到了緊要關口，難保秦離憂不會将她當做一枚棋子果斷舍棄而保住全盤。所以他才做了最壞的打算，将自己對李娴身世來曆的猜想告知皇帝，就算是到了要緊的時候，其他人再想下手，皇帝一句話好歹也能保住她的性命。

于他而言，京城不過是第一步，李娴這把鑰匙，他必須牢牢握在手裡，不能在這裡就折斷了。

這是他一個人的隐秘的執念，其他人，甚至程念都不知道。

程念回洛州說起李娴滿是心疼，咬牙切齒隻恨沒辦法幫李娴出氣。他知道宮裡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多，心下暗暗擔憂經曆了這一遭，李娴心中對京城有了恐懼，他要如何才能幫她重新振作，或者再讓人旁敲側擊地透點消息，給她些希望。可現在看來，李娴仿佛沒把這些事往心裡去，一副更加無所畏懼的樣子。倒是省了他許多說辭，也不用想辦法安排人去透露消息了。

有的事，總是要自己查得一清二楚才更有可信度。

然而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悲憫，若這次不是恒王去得及時，她會不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宮裡。

“好吧，難得松散一時半刻的。”賀雲洲心軟了，無奈地搖搖頭。

“公子，其實我心裡有些難受。”李娴斂了笑，有些洩氣，“至今還沒查到什麼有用的消息，還有兩三個月，過了清明，就沒機會了。”

“所以，這就是你一直不傳信回來的原因？”賀雲洲替她夾了菜，“若這次程念不在，你受傷的事也不打算告訴我？”

“我……”李娴之前沒想過這些，如今要說不是，好像也不對。在她心中一向把自己位置擺得端正，認為自己作為棋盤上的棋子，若是沒有用處，那就該安安靜靜呆着，等到終有啟用價值的時候，才該露出鋒芒。“公子事忙，我總不能幫不上還添亂吧。”

“真心話？”賀雲洲淡淡一笑，李娴真是天選的入局人。她做事低調處事隐忍，對周遭之事洞若觀火。隻是畢竟年紀輕，對人心的認知還不足，容易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可是這也有好處，不會因為顧慮太多優柔寡斷。這樣的人掌握在自己手裡還好，若是讓别人買通了去，那真是大大的損失。

賀雲洲喝了口酒，歎氣道：“枉我還時常惦記你在京城可過得平安。秦離憂是個有原則沒人性的，若出了什麼岔子，他未必會救你。你沒消息傳回來，倒是讓我疑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所以才讓程念來看看。”

“有原則沒人性……”李娴咂嘴品着這句話，“公子總結得精辟，秦大人真是這樣，所以我也隻敢老實當差，否則隻怕别人還不清楚，他倒先要動手了。”

“這倒不至于，最多捆了你，然後寫信罵我一頓。”賀雲洲笑道。

“如此說來，我就更不敢給公子惹麻煩。”李娴道，“不過跟着秦大人倒是有一個好處，之前紙上寫的那些人名變成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倒很有意思。”

“可與想象中一樣？”賀雲洲問。

“其他的都還好，那耶律彥歌倒和想象中不一樣。”李娴想了想，認真答道。

“怎麼個不一樣法？”賀雲洲繼續問。

“之前說他跟賀蘭世子是……那種關系，我以為他像勾欄瓦舍的小倌一般，油頭粉面。真人倒不是那個樣子，他個子很高，頭發沒有咱們那麼黑，皮膚極白眼瞳是灰綠色的。我見過棕色的眼睛，沒見過他這樣的顔色。他眼角一條刀疤倒很襯狠厲兇惡的名聲。”李娴說起這些傳言野史一般的事，倒是來了勁。

賀雲洲挑了挑眉，斜了她一眼：“你還見過勾欄瓦舍的小倌？”

李娴臉上一熱，她怕是酒沒喝兩口已經說醉話，高興起來口無遮攔，不好意思地辯解道：“去販馬的隊伍裡，偶爾會有喜好這個的人，關口那邊熱鬧繁華，也有個把地方做這些營生，雖然叔叔盡量帶着我避開，可偶爾也能看到一兩眼。”

賀雲洲看她窘得滿臉通紅，便也不再笑話：“耶律彥歌的母親是波斯的舞伎，傳聞也是美豔無雙。隻是命薄，生了場病就沒了。他父親耶律赫後來續了弦，但是沒有生養。好在那位夫人把他視若己出，好容易養大了，卻被送去賀蘭王府。他和賀蘭千弘的關系不過是個傳言，也做不得真。”

李娴歎息了一回耶律彥歌的身世，能得繼母疼愛也算因禍得福，那位繼母應該也是善良豁達之人。她想起那日在宮門口的情景，繼續道：“賀蘭千弘我遠遠見過，沒看得真切。本以為除夕宮宴上能好好看看，沒想到恒王讓我回來了。”

“若不然給你回來，那我豈不是白等半日。”賀雲洲笑道。

李娴有些不好意思，今日說話不過腦子，好像句句都詞不達意。果然她不能忘形，也不能喝酒。

可是她就是高興。之前在思園覺得拘束，現在想來那才是安穩日子，連陸英都那麼和藹可親平易近人。

按照慣例，除夕應該守歲，現下時辰還早，聽着外面零星的鞭炮聲，李娴覺得自己有點頭暈，眼前隻看得見巴掌大的地方。賀雲洲在說話，聲音變得有些模糊不清，忽遠忽近。

“到底還是醉了，都叫你不要喝。”賀雲洲看李娴搖搖晃晃的樣子，無奈地笑道。

李娴用力搖搖頭，身子挺得筆直，斬釘截鐵說道：“我沒醉！”

“知道了，你沒醉。”賀雲洲看她用力撐着眼皮的樣子，起身扶她，“去床上躺一躺就好了。”

“不要！我要陪公子守歲！”李娴推開他的手，倔強地硬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