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洲回到洛州已經是初七。思園裡清淨得隻聽見寒風刮過，竹葉發出的沙沙聲。天陰着，分不清時辰的灰暗，他的院子裡一樹紅梅已經盛放，陸英正提着刀站在樹下，認真尋找什麼。

賀雲洲張開嘴還沒來得及出聲，隻見陸英手起刀落，一枝紅梅便從樹上掉落下來，正好被陸英接住。紅梅的主幹有一尺來長，斜斜地伸展出兩枝分支，上面的花隻開了不到三成，剩下全是含苞欲放的骨朵兒。

“饒是金剛怒目，也會佛手拈花。”賀雲洲打趣道。

陸英聞聲扭過頭來，十分淡定：“聽說你今日回來，想給屋子裡造點生氣，不是說冬日裡梅花插瓶最是風雅嗎，我試試。”

“是有這麼一說，不過你這手法還沒聽說過，風雅中帶着……豪爽。”賀雲洲斟酌了片刻，往對面院子看了一眼，“陸知涯跟程念出去了？”

“程念出去了，陸知涯在屋裡。”陸英舉着花枝，神秘兮兮湊過來，一本正經道，“他們好像鬧了矛盾，程念前日就走了。陸知涯在院子裡躺到現在還沒出來過。你可知他們為什麼？”

賀雲洲瞥了瞥他：“你知道？”

陸英搖搖頭，頗有些懊惱。

“賭十兩銀子，我來猜上一猜。”賀雲洲笑道。

“那還是算了。”陸英決然轉身往屋子裡插花去，“你這跟明搶有什麼兩樣。”

“你說你孤家寡人一個，攢那麼多錢有何用？區區十兩銀子就能答疑解惑，很值了。”賀雲洲跟着他進去。

花窗下的條案上有一隻白瓷花瓶，陸英沒理會他的疑問，隻顧插好花，左右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已經十分滿意，才問道：“如何？”

“風雅。”賀雲洲倒了杯熱茶，在條案對面的凳子上坐下，“進城時看見賣鹿肉，我讓送過來。去叫陸知涯過來喝酒。”

陸知涯直勾勾地盯着烤爐裡的炭火，一杯又一杯地喝酒。賀雲洲也不多言，一心一意隻在烤得滋滋作響的鹿肉上，他用兩隻手指撚了些鹽在肉上，夾起一塊肉咬了一口。

“你說……”陸知涯忽然蹦出兩個字，像是要發問，又像是在自語。

賀雲洲沒說話，隻往他碗裡夾了塊肉。

“我……”陸知涯忽然皺了眉頭，又喝了口酒。、

賀雲洲還是沒接話。

“如果……”陸知涯眉頭越皺越緊。

“你這症狀我沒見過，何時發作的，可要言諱來診斷診斷？”賀雲洲喝了一大口熱酒，才覺得整個人都舒展開了。

他披上狐裘大氅，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軟靠上，才繼續說：“程念跟你說了？”

陸知涯并不驚訝，程念和賀雲洲同宗不同門，有一起長大的情誼在，推心置腹的話自然要比他這個外人說得多得多。

想到這裡，他不禁苦笑一聲，又灌了口酒，才擡眼盯着賀雲洲：“若她不說，你是不是還不打算告訴我了？”

“我是希望她查清楚之後再跟你講。”賀雲洲替他斟了酒，緩緩說道，“我知道甯王于你有養育之恩，若被誤會是挑撥離間，反而讓我們生分了。”

賀雲洲難得看到陸知涯的臉上有頹敗悲哀的神色。

“或許，你也懷疑過？”

陸知涯道：“為他辦事這麼些年，就憑他所作所為，若說不生疑，那我也太笨了。隻不過知情人要麼是他的心腹，要麼被當做叛軍殺幹淨了，我不敢大張旗鼓地查，所以一直沒有頭緒。”

“那你和程念的分歧在哪裡？”賀雲洲道。

“不知道，可能是不願意接受現實吧。”陸知涯自嘲，“有些東西自己查出來跟别人說出來總還是有些不一樣。我跟你說過吧，那時候我還小，閉眼前一切都還好好的，睜開眼就看見他将我護在懷裡，滿身都是血。這樣的情形，要給一個小孩子洗腦，是很容易的吧。”

“是啊。”賀雲洲點點頭，“是程念有些操之過急，她也是擔心你的意思。你們别為了這個外人起了龃龉才好。”

“你這話……我得好好想想。”陸知涯把碗裡已經放涼的鹿肉放在鐵絲網上烤熱，“你這次去京城如何？李娴傷勢如何？”

“她還好，受了些挫折也沒往心裡去。如今跟着恒王，倒是比秦離憂那裡松快些。”賀雲洲擡眼，“倒是趁夜去探了探外邦使臣住的館驿，有點意思。”

“怎麼說？”陸知涯臉上有了點喜色，賀雲洲一向懶得動彈，能讓他有興緻行動，本身就是件奇事。

“沙律去年在邊境沒收了賀蘭部商賈的一批西去的貨物，此事你知道吧。”賀雲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