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時,賀雲洲準備離開。
李娴睡得正沉,頭發散得滿枕頭都是。外面雨已經停了,開窗透進一陣濕潤的涼意。
窗框咔哒一聲響,李娴睜開眼睛,雙目炯炯地看着漸漸亮起的窗,一顆眼淚從眼角劃過鼻梁,最後隐沒在枕上散亂的發絲間。
她不是難過,隻是有些舍不得。她最近總是覺得心中不安,感覺以後的路會走得更加艱難。好比那日在凫魚山,她現在的處境就像躍向深潭的刹那縱然需要很大的勇氣,身在半空,隻能不由自主飛快下墜的感覺才更讓人恐懼。
而賀雲洲于她而言,是一貼良藥,總能安撫她内心的恐懼。她明白指望遇見什麼事都依賴他是不可能的,隻能讓自己成為一個箭靶,直面危險,才能看清楚那些彎弓搭箭的人。
李娴坐起身,抹了一把臉。她今天還有個難關要過,太子和甯王是明裡要做文章的人,不知道暗地裡還有哪些人正在虎視眈眈。
宋茗過來傳話,說要她出席宮宴的時候,她還得裝出驚慌失措的樣子,要央求秦離憂去幫她告假。
宋茗也同情她,隻能安慰道:“你在末席,離陛下他們遠着呢。且安心坐着,大人和恒王殿下都在,不用害怕。等陛下離席了,你也可以找機會退出來,到時候來找我,我帶你出宮。”
宮宴的無聊從踏進宮門那一刻便開始了。照例核驗身份之後,有内侍帶着她去自己位子上。
時辰還早,到場的人品級都不高,三五成群圍在一起低聲談話,門口有人進來了,下意識掃一眼,若相識便行禮問好,不相識便又轉回頭去,繼續談話。
李娴進去的時候,禮部、工部和吏部的人都還算認識,跟她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她也還了禮,跟着内侍坐到角落的位子。
漸漸地,湊在一起的人散開,進來的官員品階越來越高。禮部尚書張瑾,兵部尚書曹恪,右相趙陵前後腳到了,南诏王爺、沙律和賀蘭部的世子也帶着人一并進來,最後明德帝帶着甯王、太子和恒王也到了。
臣下們出列正要行禮,殿外匆匆忙忙又來了一位,跨過門檻就氣喘籲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來晚了。”
這人長着一張秀氣的臉,看得出年輕時也是位美男子。如今雖說上了些年紀,眼角添了幾絲皺紋,身材卻沒有發福,倒是挺拔修長。他臉上帶着春風一般的笑,步子雖疾卻不慌亂。
李娴想起了陸知涯,大概他老了就是這樣。
她前面禮部的書吏小聲跟旁邊的人道:“怎麼難得一見的懷王殿下也來了?”
原來這就是懷王。李娴隻知道他是先帝第五子,玉嫔的兒子。玉嫔去得早,這位懷王也是除了讀書什麼都擅長。後來娶了衛國公的小女兒為妻,有一子二女都已成家,這位王爺便越發閑散,帶着夫人整日在外遊山玩水,鮮少出席這種宴席。
明德帝笑着讓他快些入席:“你若再不來,朕就讓馬岑帶人去你府上捆人了。”
“陛下倒是派人來捆了好。”懷王笑道,“臨出門,夫人說我之前的袍子不合适,硬要換一件,我聽她啰嗦半日才出來,所以遲了。”
“時隔多年,沒想到五弟跟弟妹還是如此伉俪情深。弟妹一向可好?”甯王笑道
懷王對甯王拱了拱手,笑道:“皇兄挂念。她從越州回來的路上染了些風寒,隻能在府裡養病,悶了也隻能折騰我。”
談笑一番,階下衆人齊齊參拜完畢,都各自回座之後,宮宴才正式開始。
皇帝舉起酒杯,朗聲道:“此次祭典順利完成,衆卿也多日勞苦。願祖先有靈,保我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也借此次宴會為各部使團踐行,山高水長,他日再聚一如今日。”
衆人也起身舉起酒杯齊聲稱頌,幹杯之後才落座。
随着樂師的音樂,舞姬在殿中央翩翩起舞。李娴惦記着晚上的宮宴,午飯也沒有心思好好吃,此時也不覺得餓,隻看着殿中的舞姬出神。
太子端了酒杯出列,對明德帝行禮道:“父皇所言甚是,特别是恒王,從籌備開始一應事務都親力親為,以緻遇險。兒臣這第一杯酒,就先敬五弟了。”
“太子殿下言重。”恒王起身來,端了酒杯道,“各部和禁軍、皇陵護衛軍皆盡心盡力不辭辛苦。臣不敢居功。”
太子微微一笑,繼續道:“隻是秦大人有職責在身,雖在殿中,卻不能入席歡飲,是有些遺憾。不過,他身邊辦事極為得力的李賢在,當時凫魚山遇險,聽說他也是臨危不亂,力護五弟周全。不如讓他來代飲一杯?”
李娴正坐着走神,忽然聽前面提到自己的名字,周圍目光都向她看過來,忙收斂了心神,走出席間高舉酒杯,回複道:“太子所言,微臣愧不敢當。恒王能得安然脫險,全仰仗陛下聖德庇佑。微臣蒙秦大人提攜,不過做些跑腿打雜的粗活,斷不敢稱功!”
“有功便當賞,你不必過謙。”皇帝笑道。
皇帝發了話,李娴再推脫就不好了。她隻好上前去,随太子和恒王一同飲完杯裡的酒。
太子看着她笑道:“之前聽說你跟着恒王辦事十分利落周全,如今雖然祭典之事完畢,但東宮還缺些人手,我也想跟秦大人賣個面子,要你過來幫我。你可願意?”
李娴聞言心中一驚,想直接拒絕怕是要掃了太子的面子,可是若是真去了太子身邊,以後怕是再不得清淨。她看了一眼立在皇帝身側的秦離憂,正盤算着接下來如何行事,隻聽秦離憂道:“陛下,李娴本無實職,加上自幼頑劣,在臣身邊可以嚴加約束。若是調去東宮,一則不合規制;二則臣本就打算祭典後讓她去軍中曆練;若去了東宮,太子殿下一向仁厚,反倒縱容了她。”
“陛下。”一直不曾出聲的甯王緩緩起身,衆人的目光便都聚集到他身上,秦離憂心中暗暗叫苦,他若開口要幫太子說話,那事情就更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