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覺得這孩子眉目,看着有些眼熟?”甯王道。
衆人的關注又轉向李娴,李娴一直垂着頭,倒是看不真切。
“你擡起頭來。”皇帝和藹地說。
李娴略将頭擡高些,眼睛卻仍看着地面。皇帝端詳了片刻,五官輪廓立體,那雙濃眉更增添了幾分少年人的英氣。
“倒是有些眼熟,卻不記得在哪裡見過了。”皇帝捋了捋颌下短須,“甯王覺得像誰?”
“威武将軍,李繼。”甯王不動聲色吐出幾個字。
在坐有些資曆的人雖然知道李繼,可因為他長年在外征戰,能碰面的機緣不多,何況過去這多年,即便是當年見過,記憶也都模糊了。見衆?都不言語,甯王繼續說:“不知這小哥是不是他的後人呢。曹尚書覺得呢?”
兵部尚書曹恪起身,将李娴又反複打量了幾遍,才笑道:“眉眼間倒是有些相似,但是據下官所知,李繼并無家眷,就更談不上後人了。況且天下之人何其衆多,長相相似也未必就有血緣。”
甯王笑了笑,瞟了眼曹恪,緩緩坐下:“曹尚書說得也有些道理,那也就算本王多心。”
“皇叔心細如發。”太子過來替甯王斟酒,“侄兒敬您一杯。”
這一打岔,剛才的事就算過了。樂聲又起,衆人都松了口氣,相互間推杯換盞,氣氛重新熱絡起來。
李娴退下來,轉身時看到坐在賀蘭千弘後面的耶律彥歌,他今日換了身銀紅色的袍子,兩人目光相接,耶律彥歌便投來意味深長的笑。李娴忙轉頭回到自己席上。
新月升到中天,白日喧嚣漸漸歸于沉寂。層疊的飛檐重瓦間,笛聲婉轉回旋。
賀雲洲坐在高閣窗外的屋檐上,一支青玉短笛橫在口邊,周身浴在光潔的月華之中,夜風中青衫搖曳,飄逸如仙。
程念從樓梯上來,聽出他吹的調子是《挽輕紗》。賀雲洲很少吹笛,更少吹這支曲,上一次,是讓子夕跟秦離憂來京城前。
賀雲洲聽見腳步聲,放下手,也沒回頭,問道:“怎麼了?”
“宮宴已經散了。”程念道,“太子想要李娴去他那邊,被秦離憂攔了。甯王當衆質疑李娴的身世,還問了曹恪,那老賊倒是圓滑,沒順着他的意思答話,所以也沒什麼結果。”
“好。”賀雲洲從窗棂上下來,“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程念猶豫片刻,才開口問道:“公子有不決之事?”
“是。”賀雲洲輕歎了口氣,“甯王不日就要回甯州,那邊還需要繼續盯着,多加小心。”
“好。”程念見他不願意說,也不多問。
她轉身下樓去。賀雲洲望着夜色中的安靜得有些陌生的京城,耳畔打更人敲着竹梆的聲音遠遠傳來,在空曠的街巷裡回響。一隻烏鴉被驚動,撲棱着翅膀從樹間落到屋脊上,不滿地叫了兩聲。
樓下一個黑衣人身影往這邊過來,賀雲洲見狀掩上窗戶,坐到桌邊倒了兩杯茶。片刻之後,陸英上樓來。賀雲洲并不着急,讓他先喝口茶再說。
陸英随手端了茶杯一飲而盡,看得賀雲洲忍不住皺起眉頭:“可惜了我的好茶。”
陸英沒理他,說道:“都各自回去了。驿館那邊也沒什麼特别動靜。”
“好。”賀雲洲點點頭。
陸英又道:“可惜太子在宮中,不方便探查,我倒是很好奇他的動靜。”
賀雲洲笑道:“區區皇宮能難住你?”
“總要給秦大人幾分面子。”陸英正色道,“他畢竟還隻是太子,在宮裡也翻不出什麼大動靜。”
“明日你幫我帶信給耶律彥歌,就說我想跟他單獨聊聊,時間和地點由他來定。”賀雲洲道。
“是。”陸英見時辰不早,便起身離去了。
賀雲洲端起桌上自己面前還冒着袅袅熱氣的半杯茶水,目光卻注視着桌上微微跳動的燭火,低聲喃喃道:“三月了,北邊的風雪也該歇了。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