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皇帝找周征找得勤,每次還都是好聲好氣地說話沒有一點君王的架子,每每還會跟周征品自己新得的茶,今日西湖龍井,明日祁山紅茶,總之待周征是極好的,讓人摸不準意圖。不知道一個人的意圖是最可怕的,有人愛财、有人愛美,知道他要什麼就知道怎麼和他相處,知道怎麼把自己保護起來,可你不知道一個人的意圖的時候,總覺得要千防萬防、晝思夜想他要什麼,時間久了,竟這麼讓一個人占據了你的生活。
“眼下北戎并不安生,将軍切莫忘了守我疆土之責。”
“是,臣一定守好大晉的疆土,不讓外敵侵占一分。”
“好,我替這天下子民寫過周将軍了。”新帝透過周征的眼神在找一位故人,若以天下萬民相邀不知道古人會不會來。
今日皇帝的話反常些,從前不過是些不痛不癢的朝中小事,比方這家和這家是聯親,這刑部侍郎鄭榭還未婚配,今日鄭重其事地說些話,周征一時還不習慣,君王自古心思無常。
“将軍,留步”,叫住周征的人正是不顔,他面上挂着笑,嘴裡無聲地說了一句什麼,周征點點頭木木地走出去,眼裡哪裡還有半分神采。
“把大牢打開”,周征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
獄卒看是周征不敢說什麼,默默将牢門打開,“将軍,這牢裡關着都是死囚犯,不知您可有陛下谕令。”
看不得獄卒再啰嗦下去,周征直接将自己的虎符拿了出來,“怎麼,連我也要攔嗎?”
“不敢,不敢,将軍請”,獄卒跟在周征身後,擔心這位今日要鬧出什麼動靜。
周征一一看過牢中之人,本是作惡多端,被緝拿到此,日夜消磨,不見日光,眼裡竟都沒了兇光,隻餘默然。他們不會不知道自己是擇日問斬的死囚,眼下不害怕是因為還有比害怕更重要的事——今夕何年。被關在這裡的人有的久到判官遺忘了問斬日期需去公簿翻查,眼下來了穿着樣樣矜貴的人,衆人皆叫喊着:“大人,大人,放我出去。”
周征随意挑了一間牢房示意獄卒開門,“不是要走嗎?走吧。”來不及觀察周征神色真假,此中牢犯便跑了出去,獄卒在周征旁邊觀察這位的臉色:“大人,這,這,不合規啊,哪有把死囚犯放出去的呀。”
“死囚越獄,該當如何?”
“斬,是,下官明白了。”
剛剛窺見天光的一瞬,他便死于獄卒刀下,以後的太陽他都看不到了,不可惜,以後也不用在盼望中孤守一生了。
同牢的其他人看了一動不敢動,“跑啊,要是趕在被殺之前跑出去,你們就自由了。”周征說的話沒有任何情緒,就像下令殺人的不是他,他才是給這些人活路的人,獄中光線昏暗,看不清他眸中的深淺。
獄卒們雖然覺得不妥,但這些死囚犯遲早都是要死的,被自己殺了也沒什麼,到時候借周征的名義上報想必上面也不會為難。
獄卒聽從周征命令将所有牢房都打開了,二人退到最後,看這些人是如何你争我趕地往前跑,因為獄中飯食克扣,不少人沒跑兩步就跌倒,有的跑得稍遠些但因為獄内道狹一個擠着另一個,相互扭打起來,外面的獄卒開始不懂周征的意思真以為周征有意放人維持起秩序來,看到誤殺一兩個囚犯周征也無動于衷,于是開始濫殺。想要逃出去的人,不但要跑赢同伴,還要躲避獄卒的刀劍。
“一刻鐘都不到,怎麼都死完了?”周征踩着屍體血肉走向另外幾個獄卒。
“回大人,還有一人,逃出去了。”
“哦?”周征沿着囚犯們逃亡的路走出去,地上是歪七扭八的屍體,他們有的臨死還抓着牢房的門,有的身首異處,獄卒們動手時紅了眼,沒想着給這些人留個全屍。
快到門口時,周征突然轉過身來,“哦,記得收拾幹淨,今日死囚毆打獄卒開門越獄,被你們一一諸服。”
“是”,衆人對視一眼。
唯一逃出去的是九日前剛殺了人進了獄的少年,若問他殺了什麼人,自是不足說,不過是山上的幾個流寇,若問他為何殺,隻因母子趕路時被流寇所劫,母親被刀殺,少年奮起反抗,流寇皆死,卻有流寇親屬去衙門來了個惡人先告狀,縣衙為結案便把這無父無母的少年判了死刑。
周征剛走出大牢,便聽着那少年凄厲大喊,“我瞎了,我瞎了”,他時而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跑,時而又靜靜站着不動了。
怎麼會有人不知,太陽和人心一樣是不能直視的。
獄内衆人對外面的事一概不知,不然自不會讓這樣一個瘋瘋癫癫的瞎子在自家門前又喊又叫。
“哎,剛才你刀法可不準啊。”一獄卒打趣另一個。
“不準就不準吧,多砍兩刀就是了。”
“今天有的收拾了,快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