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狠狠拍了簡雲肩膀一下:“這就對了!”
簡雲吃痛,悶哼一聲。
方北連忙伸手揉他肩膀:“不好意思哈兄弟,太激動了……”
“來,今晚不醉不歸!”方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啟開紅酒瓶,倒了滿滿兩杯,一杯遞給簡雲。
簡雲望着方北豪情萬丈的模樣,眼底不由帶了笑意,舉杯與他相碰:“不醉不歸!”說完又補了一句,“今天醉了也不歸。”
方北大笑,二人一飲而盡,酸辛甘澀的酒液順着簡雲的喉嚨流下,他嗆得咳了幾聲,擡頭卻見方北飲酒如飲水,像個沒事人似的,又倒了兩杯。
方北笑得不懷好意,盯着簡雲:“不是我說,你有點菜啊,兄弟。第一次喝酒啊?”
簡雲在面子和真誠間猶豫了一秒,點了點頭:“嗯。第一次。”
方北更樂了,再次把酒杯塞簡雲手裡,與他碰杯:“慶祝你的第一次是和我一起!幹了!”
簡雲的嘴唇剛觸碰到酒杯邊緣,聽到這話又嗆了一下,默默将杯中酒飲盡。
三巡酒過,酒瓶已見了底,簡雲的臉早已燙紅,搖晃着盤腿坐在窗台上,卻仍刻意挺拔脊背。
方北坐在地毯上,隻眼底一點微醺酒意,擡頭看将醉未醉的簡雲,呵呵一笑:“你行不行啊……簡雲。”
“方伯伯的酒量好……所以你,你也遺傳了。我們家……沒一個能喝酒的。”簡雲也跟着笑,看着視線裡的方北從一個變成兩個,從兩個變成三個。
“所以我說,外面買的酒哪有酒窖裡的酒好?”方北拿起酒瓶來湊近端詳:“1990……什麼玩意兒?這是英語?”
簡雲湊上來搶過瓶子,眼睛幾乎要貼到标簽上,努力睜大了眼睛看了許久:“La Romanee Conti……這是法語。”
方北眨眨眼睛,點頭附和:“哦……這是法語,什麼意思?”
簡雲搖搖頭:“念的出來……但不、不認識……還你。”
簡雲遞過酒瓶,方北伸手去接,兩人就像電影裡的慢鏡頭,行動十分遲緩。
簡雲的眼裡有三隻方北的手,實在分辨不出哪個是真的,把酒瓶往前一遞,松了手。
方北眼睜睜看着酒瓶就要砸落在地,趕緊往前一撲。簡雲見狀,也連跌帶摔地滾落窗台。
方北接住酒瓶,正要松口氣,就看到簡雲從窗台跌落,趕緊把酒瓶往地毯上一扔,伸手扶住簡雲。
有了方北這個人肉緩沖,簡雲并沒有感受到骨頭與地闆撞擊的疼痛。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在方北的懷中,後背枕着方北的手臂,兩人面面相觑。
“吓死我了,還好你輕。不然還不得給我砸骨折了。”方北笑着望向簡雲,似乎還沒有意識到現在的姿勢有多暧昧。
簡雲沒有說話,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瘋狂的心跳聲。他定定地看着方北,頭一次感覺,從前再熟悉不過的他,在這一刻看來竟然如此陌生。
——方北好像在自己未曾察覺的時光裡慢慢變了樣子。
他的鼻梁更挺了,骨相也更清晰了,臉上的輪廓不知何時悄然褪去了孩童時的稚氣,鋒利的眉型也漸漸跳脫成少年的意氣模樣。他的眼睛仍舊漆黑,隻是越來越多的不羁早已無聲無息地替代了從前的純真。
“喂,吓傻了?”
簡雲的目光被方北晃動的手指遮擋,他回過神來,趕緊從他身上爬起來,酒已全醒。
“沒什麼,我去廁所。”
簡雲手忙腳亂地低頭找拖鞋,沖進了衛生間。他的腦中一片混亂,身體卻比大腦誠實。他雙手撐在盥洗台邊,一次又一次深深呼吸,擡起頭來望向鏡中面色潮紅的自己。
簡雲幾乎不需要時間思考,就得出了一個無需證明的結論。
他喜歡方北。
或許是從剛剛那一瞬間開始,或許是從他風雨無阻地等自己放學開始,又或許是從他第一次對自己笑開始。
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不能。
不是因為什麼所謂的腐朽道德和倫理——這個時代早已不像他們的父輩,男生和男生可以相愛白首,女生和女生可以結婚生子,社會也有完善的福利系統保障所有人生來就有的愛與被愛、追求幸福的權利。
不是因為這些。
而是因為——他是方北,是喜歡校花的方北,是喜歡女生的方北。
而他們是好兄弟。至親至信的兄弟。
簡雲打開水龍頭,掬了好幾捧冷水拍在臉上,迫使自己清醒。
他冷靜了下來。
喜歡隻是一時的沖動,會随着時間很快過去。
簡雲一遍遍和自己重複。
“簡雲,你沒事兒吧?”方北敲門。
簡雲再次望向鏡中的自己,換上平時的笑容,推開門。
“吐了,舒服多了。”簡雲低着頭,往門外走。
方北趕忙起身拽住簡雲的手腕:“你去哪兒?不是說今天在我家睡嗎?”
簡雲閉了閉眼,他背對着方北:“我媽剛剛發消息給我,說他們一會兒就回來。”
方北摸不着頭腦,隻得“哦”了一聲,跟着簡雲下了樓,送他到門口,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明天下午我們學校和三中附小打球賽啊,一起去。”
簡雲頓了頓,還是回了一個“好”,随即像逃似地快步走回家了。
方北望着簡雲消失在黑暗裡的背影,不知為何心底忽然升起異樣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