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暈厥時間過長,胎兒缺氧,已經胎停了,所以隻能引産。抱歉。”
醫生繞開愣在原地的人群走遠,方北攥緊拳頭,眼淚不争氣地落了下來。
“醫生!”方正哽咽着叫住離開的背影,“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女嬰。”
方正捂住眼睛,靠牆跌坐在地,低聲說:“小北,你妹妹不在了。”
原來是妹妹。
方北像一塊木頭一樣杵在原地。
說實在的,他并沒有感到多悲傷,甚至可以說他根本就沒有感受到悲傷。說是和自己有血緣關系,可畢竟是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他怎麼可能為一個陌生的生命感到悲傷。
他根本就不傷心。
他是憤怒。
方北低頭看着佝偻在地的父親,冷笑一聲:“不是你殺了她嗎?”
方正擡起頭,眼裡的不可置信中似乎還夾雜着什麼其他情緒。
“小北!”蘇玉低聲道,“怎麼能這麼說你爸爸!”
“本來就是啊。”方北雙手插在褲兜裡聳聳肩,“難道不是因為你在我媽懷孕的時候出軌别的女人,所以她心情不好才導緻她流産的嗎?”
“你亂說什麼!”方正起身怒喝,忽然手機鈴聲響起,他看到簡千山的來電趕忙接聽,“喂,千山,怎麼樣?”
“搞定了!”簡千山的聲音又些飄渺,能聽到外面的雨聲,“我和他們說了弟妹的情況,他們表示非常理解。我現在正在回醫院的路上,婉心怎麼樣了?”
“她……沒事,孩子沒了。”方正察覺到自己聲音裡的低落,趕緊調整語氣,“這次多虧你了,等你回來咱們慶功!”
“你跟我還客氣這些?必然好好宰你一頓,把你90年的康帝拿出來。”簡千山那邊的雨聲似乎更急了,方正要貼緊聽筒才能聽到他的聲音,“人沒事就好,你好好安慰安慰弟妹。”
“90年的康帝早讓兔崽子們霍霍完了。”方正瞥一眼方北,“你放心,我知道。”
“還有,”簡千山頓了頓,“你和婉心一路走來不容易,你玩也玩過了,也該收心了。”
方正默然,說了聲“好。”
“行了,回去再說吧,我這邊山路不好走,還下雨。先挂了啊。”
方正挂掉電話,就看到手術室的門打開,推出來的病床上躺着的正是許婉心。蘇玉趕忙扶到床邊,和醫護人員一起護送她回到病房。
方北在後面慢慢地跟着,也沒急着看許婉心一眼。簡雲走在他旁邊,忍不住出聲問:“你不去看看嗎?”
“醫生說了沒事,那就是沒事了。”方北悶聲說。
簡雲也不再勸,直到二人走到病房門口,他才用手肘頂了下方北,問:“怎麼想的,還動手打方伯伯了?”
方北仍舊低着頭,悶悶扔出三個字:“他該打。”
簡雲揚起嘴角,背靠牆面,擡眼端詳方北神色:“出軌就該打?那我知道了,以後你結婚了要是出軌,我第一個揍你。”
方北望向簡雲,沒有一絲猶豫:“好。”
簡雲失笑,歪頭示意:“進去看看阿姨吧,我擔心她。”
方北猶豫一刻,還是跟在了簡雲後面。
許婉心在午夜左右醒來,得知孩子沒了傷心萬分,也顧不得和方正的矛盾,兩人相擁而泣。蘇玉領着兩個孩子默默退出病房關上了門,一面撥通簡千山的号碼,一面神色擔憂地和簡雲說:“這都一個多小時了,你爸還沒到。”
“可能是下雨堵車吧。”簡雲安慰道,“媽你别太擔心了。”
“現在連電話也不接了。”蘇玉挂斷電話再撥,“真是要急死人。”
“也許是手機沒電了。”簡雲又說,“不會有事的。”
蘇玉挂斷電話,剛要再打,一個陌生奇怪的号碼忽然彈了出來,蘇玉的心跳忽然停了幾拍。她接通電話,手機跌落在地。
“小雲,你爸爸出事了。”蘇玉顫抖着嘴唇說。
……
簡千山的葬禮在B市郊外的墓園裡舉行。
出發前,方北穿上黑色襯衫,站在鏡子前擺弄領帶。一旁的簡雲早已穿戴整齊,走過來接過方北的領帶,熟練地在他胸前打好領結。
“你什麼時候學會打領帶了?”方北忍不住問。
“我爸教我的,小時候都是我給他系領帶。”簡雲說。他整理好方北的襯衫衣領,重新坐回書桌旁。
方北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走到簡雲身後,想趕緊找個新的話題遮掩過去:“你寫什麼呢?”
“清點一下家裡的資産和債務。”簡雲頭也不擡,心算飛快,在幹淨的橫格紙上寫下一串串數字。
方北盯着簡雲的側臉——冷靜,平和,毫無波瀾,一如既往。如果死的是方正,坐在這裡的是他方北自己,方北或許還能理解此刻的簡雲。但簡雲和簡千山的關系一向很好,他不應該是這樣的表現。
“喂。”方北戳了戳簡雲的手臂。
“嗯?”簡雲側頭,視線仍然在筆上。
“想哭就哭吧,這裡又沒别人。”方北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
“我沒時間哭。”簡雲的表情沒有變化,甚至還揚了揚嘴角,“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哭完再做也行。”
“我還是先做吧。”
“你先哭一下,發洩發洩,哭完再做吧。”
“我不想哭。”
“你先哭會兒吧……”
“我說了我不想哭!”來回幾個拉扯後簡雲忽然把筆一摔,擡頭怒視方北,“我現在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哭能解決什麼問題?哭能把我爸哭回來嗎?哭能養我和我媽嗎……你幹什麼!”
方北忽然把簡雲拽起來抱進懷裡。簡雲下意識掙紮,方北卻摟得更緊。就在簡雲想要推開方北的時候,突然聽到方北低聲在耳邊說:“哭一下吧,求你了。”
簡雲停止了掙紮。
方北擡起手,把簡雲的腦袋按在自己肩窩裡。
良久無聲,隻有他的肩上一片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