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無意識地轉動着無名指上的婚戒,沒有否認,隻是補充:“提出離婚那天,我和他說了,都别回頭。”
“那仍然是你所掌握叙事的一部分。”安以哲輕輕晃了晃手中的煙以示否認:“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他之前應該和你說過不止一次,他是真心愛你。但你為什麼偏偏在他同意離婚的那一刻,才突然選擇相信他呢?”
方北沉默了,他明白了安以哲的意思。
“除了害怕失去掌控之外,我想不出更合理的原因了。”安以哲聳了聳肩,意味深長地補充道:“當你說‘都别回頭’時,我想你真正恐懼的,是回頭發現身後空無一人。”
方北笑了:“而事實并非如此?”
安以哲笑得漫不經心,坦然地攤開雙手:“至少還有我在,不是嗎?”
方北沉默良久,就在安以哲以為他已經默認這套說辭時,突然聽到他開口:“不是。”
“不是……什麼?”
方北轉向安以哲:“我害怕的,不是孤獨,也不是失控,而是失去他。”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我不能沒有他。過去不能,現在不能,将來也不能。說來遺憾,我走到離婚才明白這些。所以,我不會再放手。”
安以哲愣了一下,随即唇邊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就祝方總,早日得償所願。”
醫院,特護病房。
“隻有小孩知道自己需要什麼,小王子說,他們會把時間花在布娃娃身上,從而覺得布娃娃非常重要。如果有人把布娃娃搶走,他們就會哭……他們真幸運,扳道工說。”簡雲合上書時,輸液泵剛好發出短促的警報。他起身按了呼叫鈴,看到容皓睜開了眼睛,“吵醒你了?”
“本來就醒着。”容皓眨了眨眼,呼吸面罩下的臉蒼白如紙。“剛剛那句……再念一遍?”
護士進來換營養液,簡雲退到窗邊。窗台上的百合花是昨天買的,現在花瓣邊緣已經開始發褐。他擰開保溫杯倒水,把吸管遞到容皓嘴邊,“一會兒再念。張嘴。”
容皓蒼白的嘴唇抿住吸管,喝水這件事對他而言已不再輕松。
距離骨髓移植手術已經過了一周,容皓的白細胞計數仍然極低,血小闆沒有明顯上升,血紅蛋白水平也在持續下降,還有持續的高燒和出血……無須成為醫學專家,簡雲從醫生欲言又止的神情和“保持樂觀”的說辭裡已經察覺,手術大概率失敗了。
隻不過在這個病房裡,不論是醫護人員還是簡雲,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對于病情的惡化隻字不提。簡雲幾次經過護士台時,都聽到護士們惋惜的歎息,但也僅止于此——畢竟這裡曾見證過更年輕的生命逝去。
容皓忽然咳嗽,簡雲下意識伸手托住他後頸,掌心下頸後的溫度像是他的呼吸一樣滾燙不安。容皓喘息着平穩下來,虛弱地擡手指了指床頭:“抽屜裡……給你的。”
簡雲怔了一下,伸手拉開抽屜,摸到一個絲絨盒。盒子的邊角有些磨損,像是被人握在掌心反複摩挲過。他打開盒子,靜靜地望着裡面的素圈戒指,金屬内壁在光線下映出一抹淡淡的弧光。戒指的内圈刻着“JY”——簡雲的名字縮寫。
他下意識看向自己的無名指——道淡白色的戒痕如同細微的烙印,淺淡得仿佛随時會消失,卻又頑固地存在着,不知此生是否會消退。
容皓注意到了他的動作,嘴角微微彎了一下:“别緊張,我不是要和你求婚。”
簡雲擡眸,對上容皓那雙含着笑意的眼睛。
“我看你這些天,總是盯着無名指發呆。”容皓撐着身子坐起,語氣輕快,仿佛隻是随口一提,“你手指那麼漂亮,不戴戒指太可惜了。”
他停了停,目光落在簡雲手中的盒子裡:“這個戒指上,隻有你的名字……就當作是我送你的離婚禮物吧,慶祝你找回自己。”
空氣沉靜了一瞬。
簡雲的指腹摩挲過絲絨盒的邊緣,指節微微收緊。他看着那枚戒指,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很久,他才開口,聲音低緩:“……謝謝。”
容皓輕輕吐出一口氣,眼神微微閃動,像是松了口氣,試探着開口:“你不戴上嗎?”
房間裡靜得能聽見呼吸交錯的聲響,簡雲看到容皓被單掩蓋的手指微微蜷縮。
容皓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壓低聲音:“要不……我幫你戴上?”
簡雲看着他,沒有回答。
他很清楚,容皓在期待什麼。
即使是假的也好。
他隻是想在生命的最後,體驗一次被他深愛之人親手戴上戒指的錯覺。
簡雲的喉嚨微微發緊,他忽然擡起手,将戒指遞給容皓。
“好。”
容皓怔了一下,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被突如其來的溫柔擊中。他手指微顫地接過戒指,握了一下,然後緩緩地,鄭重地,像是在完成一場重要的儀式,輕輕地把戒指套入簡雲的無名指。
戒指順着骨節滑落,貼合着皮膚,仿佛從未離開過。
容皓看着那枚戒指,指尖輕輕摩挲了一下,笑了:“挺合适的。”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冬日的陽光落在雪地上,明亮,卻透着化不開的薄寒。
簡雲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摩挲着指尖的金屬,感受着它冰涼的溫度。
就在這時,容皓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是白斂。
簡雲拿起手機,點下接聽鍵,遞到容皓嘴邊:“喂?”
電話那頭的呼吸急促而紊亂,背景裡夾雜着風聲和零碎的喧嘩。白斂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容皓,我查到陳雷……我這幾天一直在盯着他,但他好像發現了,我的車剛剛被人動了手腳,我……”
話音未落,一聲刺耳的刹車聲從電話裡傳來,緊接着是一道重物撞擊的鈍響。信号仿佛被扯斷,電話裡隻剩下“嘀——嘀——”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