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紐約少了初秋的燥熱,簡雲和方北正式結束學業,進入為期九個月的實習項目。
簡雲的公司位于曼哈頓中城,每天早出晚歸,像所有努力證明自己價值的年輕人一樣,精确計算通勤與效率之間的關系。他為了和方北在一起,住在距離公司一個多小時車程的Loft公寓裡。他的書桌上堆起了密密麻麻的項目資料和财經期刊,床尾挂着西裝褲和領帶,生活被切割成規律的節奏。
方北則截然不同的方式。他進入的是一家電競導向的初創企業,公司不大,但氣氛自由。他把沙發換成了電競椅,陽台上架着便攜音響和兩把折疊椅。還沒開始上班,他就把屋裡布置得像個私人俱樂部——傍晚調酒,深夜打遊戲,偶爾有不速之客留宿在沙發上。
簡雲不是沒注意到,隻是從沒問過。方北也沒解釋,他們之間有一種難以言明的默契:不戳破,就還能繼續維持表面的平靜。
生活的節奏穩定下來。簡雲一絲不苟地上下班,周末也常常窩在書桌前改報告、查數據。而方北的生活則自由散漫,晝夜不分,有時候淩晨回家,鞋都沒脫就倒在沙發上。
簡雲不滿卻從未說破。他曾深夜起夜,看見方北正抱着一個金發男生在廚房喝酒,對方穿着方北的襯衫,赤腳踩在地闆上。兩人笑得輕松,像是習以為常的關系。
那一刻他站在樓梯口,沒有上前,也沒有後退,隻是安靜地看了幾秒,然後轉身回房。
第二天早上,廚房被收拾得幹幹淨淨,連杯子都洗得透亮。方北照常打着哈欠出門,跟他說:“我昨晚是不是吵到你了?”
簡雲頭也不擡:“沒有。”
他們之間的那點不平衡,像是一塊悄然傾斜的地闆,暫時沒人跌倒,也沒人提起。
方北的實習起初順風順水。他在項目中展現出驚人的執行力與創意感染力,很快就從一群實習生中脫穎而出。組内主管在私下喝咖啡時拍着他的肩笑着說:“你留下來,我給你鋪到北美産品線的核心崗,未來兩年肯定有你的位置。”
那天方北難得地開心了一整晚,甚至破例陪簡雲吃了頓晚飯。說着說着還像開玩笑似的問:“你要是以後在紐交所上市,我可得提前買你股票。”
簡雲淡淡回應:“你得先留得下來。”
他留得下——至少當時看上去是的。
可兩個星期後,offer忽然撤了。
郵件來的那天是個陰天。簡雲回家時,看到方北坐在沙發上,電腦屏幕還停留在那封郵件界面上,畫面裡的字眼簡短得近乎冷漠:
“高層決策調整,崗位取消,感謝您的參與。”
沒有解釋,也沒有後續。
方北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随手關掉了電腦,起身去陽台抽煙。那晚他玩遊戲玩到淩晨三點,簡雲在卧室聽到“咔哒”一聲,伴随一聲悶響——像是鍵盤摔在地上。
他沒有出去看,隻是靜靜地躺在床上,睜着眼直到天亮。
他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
早在offer被撤回的當周,他就通過朋友查到内幕——那家公司高層收到了Z國一家企業高管的“溝通函”。措辭很官方,措辭裡卻藏着警告。發函人是方正。
簡雲沒有說。他知道說了也沒有用。
他隻是靜靜看着方北的狀态一天天往下沉。話少了,夜越來越晚,煙越抽越多。開始喝酒,開始失眠。有一次淩晨三點,他從床上醒來,看到陽台上亮着光,方北就坐在那裡,一根接一根地抽煙,身邊的煙灰缸已經滿了。
某天夜裡,簡雲走上陽台,手裡端着兩杯水,遞了一杯給他。
“你在等他松口?”簡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方北接過水,沒回答。他眼底紅血絲很重,像是連續幾晚沒合眼。
簡雲盯着他看了幾秒,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一點情緒的裂痕。可那張臉冷靜得近乎空洞。
他終于輕聲開口:“這不是你的錯。”
方北苦笑了一下,沒有否認,也沒有應聲。
“你不是沒試過走。”簡雲坐下來,語氣很輕,“隻是……有些門,開着不代表你能推得動。”
這句話說出口後,兩人都沉默了。
方北很清楚,簡雲陳述的是事實。
“機會被壓下,不是因為你不夠好。”簡雲又開口,溫柔的語氣壓下心髒鈍痛,“隻是他太怕你走得太遠。”
簡雲沒再說下去,隻是輕輕碰了碰方北的手指。
風吹過陽台,窗簾微微拂動。方北望着遠處昏黃的街燈,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隻是低聲說了一句:“我沒想認輸。”
“我可以幫你拖一段時間。”簡雲的聲音低低的,“但你得撐住。”
那晚他們誰也沒再說話,隻剩風吹落煙灰的聲音。
一周後的清晨,簡雲推開房門,手裡拎着一個紙袋,徑直走向陽台。
方北還沒起,披着毯子坐在藤椅上,抱着手機發呆。
“我今天晚點回家,”簡雲把紙袋放到桌上,“要去見一個人。”
方北瞥了一眼,紙袋裡是一疊打印好的材料,項目計劃書、創業簽證申請表、幾個創業孵化器的機構資料,甚至還有一張列出了初創投資人聯系方式的清單。他頓了幾秒,嗓音沙啞地開口:“你什麼時候準備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