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策一腳踹開卧室的門，手裡拿着身份證和預約單：“起床，方少爺。九點鐘民政局，你還有四十分鐘洗臉穿衣吃早飯。”

方北趴在沙發上，頭發亂得像一窩麻雀，身上蓋着件不知道誰的棒球外套。他臉朝下悶哼了一聲，艱難地翻個身：“幾點了？”

“八點二十。”樊策掀開窗簾，“你别告訴我你又通宵了。”

方北勉強坐起，揉了揉發燙的眼眶，眼神還在空氣中飄：“直播平台臨時搞活動，觀衆點滿了……我得上。”

他穿着一件寬大的印花T恤，褲子是洗得發白的運動長褲。下巴上有沒刮幹淨的胡茬，手機丢在一旁還沒關靜音，一條彈幕剛好跳出來：

【North快去參加平台賽！再輸也想看你玩！】

方北瞄了一眼，低低笑了一聲，聲音啞得像昨天沒關煙頭。

“咖啡還是豆漿？”樊策問。

“豆漿吧，我今天得裝得像個人點。”方北抓起豆漿咬在嘴邊，邊喝邊換鞋，動作慢得像在放空。

“你真打算就這麼去？”樊策看着他那副連頭發都懶得抓的樣子。

“離婚又不是約會。”方北叼着豆漿，含糊不清，“簡雲不會在意。”

他頓了頓，又像是在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他大概早就不在意了。”

簡雲剛從醫院回來，腳步帶着些許急促。他身上的襯衫已經穿了兩天，外套還有一塊隐約的酒精消毒水味道。

容皓病情突然惡化，夜裡一度呼吸不穩。他陪了一整夜。此刻的他，連領帶都沒來得及換。他把翻開的文件匆匆壓在桌上，取出抽屜裡的那張預約單和身份證。

“上午十點召開臨時董事會。”助理在門口提醒他，“需要您到場。”

簡雲整理了下袖口，語氣平穩：“延後到下午兩點。告訴他們，我有更重要的事。”

助理一怔，卻沒敢問是什麼事，隻是點頭離開。

他站在洗手間鏡子前，臉色蒼白，眼底有青黑的陰影。他擡起手，摸了摸左側的眼角——那是容皓昨天失控時抓傷的。

簡雲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沉默片刻，緩緩深呼吸。

走出房間時，他取了那隻藍寶石鋼筆，順手把它放進了外套内袋。

他并沒有回家的打算，徑直驅車前往民政局。

他知道方北不會在家，也不會主動來找他。

可離婚，總要兩個人簽字才算數。

B市民政局門前，寒風裹着薄雪，從街角卷來，細細碎碎地落在台階上。方北穿着寬大的黑羽絨外套，戴着口罩和帽子，整個人裹得像個逃課的高中生。

“你不是說不想引人注目嗎？”樊策一邊把車停進隐蔽處，一邊遞給他豆漿，“你這副打扮，是怕被認出來，還是怕他認出來？”

“都不是。”方北接過豆漿，聲音被壓在圍巾裡，“簡雲肯定不會走前門。”

“你這人啊。”樊策搖頭，“别人都躲媒體，你倒是把你前夫的習慣摸得比狗仔都熟。”

方北輕輕笑了笑，眼裡卻沒什麼笑意。他擡眼望了望對面大門口——雪地上踩出一圈又一圈焦躁的腳印，狗仔蹲在車裡舉着相機張望。

他轉身推開後門，迎面是一股暖氣撲來，走廊空蕩，隻有電暖器嗡嗡作響。

而就在走廊盡頭，一抹瘦削的身影站在那裡。

白大衣、深灰圍巾，肩膀落着幾片未化的雪，手裡提着資料袋，站得筆直。像一根雪地裡的釘子，沉默地立着。

簡雲低頭看着手機，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他回頭，看到一個被圍巾包得隻露出眼睛的人走進來。

下一秒，那雙眼熟悉的眸子落在他身上。

對視，無聲。

簡雲收回視線，語氣平穩：“還以為你會遲到。”

方北摘下口罩，鼻尖凍得通紅：“差兩分鐘。怕你等太久。”

簡雲看他一眼，注意到他比自己裹得還嚴實，連鞋子都換了雙厚底靴，不禁想起曾經方北穿風衣和皮鞋踩雪的樣子。

變了。

他沒說什麼，隻輕輕點頭：“身份證帶了嗎？”

方北點點頭，從羽絨服口袋裡拿出來。

他們站在空曠的走廊裡，仿佛隻是來辦一件普通的手續——但兩人都知道，這不是結束某段日子這麼簡單。

“叫号了。”工作人員打開門，看了他們一眼。

他們并肩走進大廳，沒有人說話，隻有腳步聲落在瓷磚上。

暖氣開的不足，民政局的長椅冰涼，冷色調的燈光照得人膚色蒼白。

離婚窗口前一排候座椅上坐着幾對夫妻——有的低聲争執，有的沉默擦淚，也有像他們一樣，表情平靜，仿佛是來交水電費的。

簡雲和方北坐在最邊上的兩個位子，之間隔了一個空位。兩人都穿得很嚴實，卻像凍在彼此之外的兩個星球。

“戶口本，登記表，還有結婚證。”簡雲把手中文件袋整了整，遞過去一半。

方北接過，點了點頭，低聲說：“謝謝。”

他移開目光，盯着前方那對正在交材料的中年夫妻，女方哭得不能自已，男方卻像雕像一樣坐着，一動不動。

“挺快的，三十天。”方北忽然說。

簡雲沒有回頭，隻輕聲“嗯”了一下。

幾分鐘後，那對夫妻辦完手續走出來，身後跟着窗口的工作人員喚了一聲：“下一位——方北、簡雲。”

他們起身，一同走向窗口。

工作人員掃了一眼材料，露出慣性職業笑容：“喲，兩位先生長得這麼登對，是來結婚的吧？”

簡雲微頓了一瞬，還沒反應，方北已經笑了笑：“離婚。已經登記過了。”

空氣凝了一拍，連工作人員的動作都慢了半拍，才重新正色：“啊……那請填這兩份表格，簽字，按手印。”

桌上的筆有些冰，簡雲拿起來的時候幾乎是下意識地緊了緊指尖。他翻開第一頁，熟練地在需要簽字的地方寫下名字，落筆幹淨。

他沒看方北，但聽到對方簽字的沙沙聲時，心口莫名一緊。

工作人員收好協議，蓋章前忽然擡頭，照流程問道：

“二位确定了嗎？這是正式離婚登記，一旦蓋章就撤不了。很多人回頭後悔，重新登記比第一次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