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到最高處的時候,出殡隊伍開始下山。
習俗是所有的人不能回頭看,隻要回頭看了,已故的人會覺得有留念,沒辦法安心投胎。
景雲的骨灰壇已經入土,檀空雙手空蕩蕩的,風一股腦往手心裡鑽,但握拳又張開,什麼也抓不住,下山的時候隻能揪着衣角來回的搓。那帶路的嫂子很是熱心,她又湊到檀空跟前問她:“你也不要難過了,今天中午吃不了喪飯,你們來我家飯館吃要得不?我收你們每人二十塊,包兩頓飯。”
檀空覺得奇怪,出殡完了,按理說主人家會有喪飯招待,這喪飯一般是為了感謝幫忙的鄉裡鄉親,是必不可少的禮儀,什麼叫吃不了喪飯呢?
“為什麼中午吃不了喪飯?那什麼時候吃?”檀空問。
大嫂一副很是驚訝的樣子,她用食指點點腦門,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你不知道?你這舅舅是個傻子,全村人熱心,不吃他的喪飯了。何況.....說句不好聽,你外公是被方姑收走的,沒人願意去吃這個飯,晦氣得很!”
話才說完,一雙手從後面抓住那嫂子的衣服一扯,差點把她扯了個趔趄,她沒好氣往後看,一轉頭,氣焰整個又降下來了,畏畏縮縮的。
扯她的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他大着嗓門在後面罵她:“你這個婆娘,亂說啥子呢,這些事情跟外人說搞啥子。”
這嫂子縮了一下脖子,小聲反駁:“她也不算外人了嘛。”
兩口子拉拉扯扯走了,臨走之前,還不忘招呼檀空給自家飯館攬生意:“嘿,如果要吃的話,就來村頭喊我!”
檀空沒說話,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想回頭看看,又想起來不能回頭的習俗,隻能像根枯木一樣站在原地,手腳瞬間都不自在起來,像被縛住了。
她放眼望去,看到邵岸在很遠的台階下站着,手臂向上彎曲貼着耳朵,應該是在打電話。
應該是在跟邵向前打電話吧,檀空也不在意。
她把目光收回,一邊思索着剛剛那大媽的話,一邊擡腳下山。
她想,舅舅真的是個傻子嗎?被方姑收走到底又是什麼意思呢?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
這兄弟山的石闆路并不好走,小石子橫七豎八躺着,在腳間滾來滾去,石闆之間又有不服輸的野草叢生,那些頑強的根系撬動石闆,讓石闆也變得不再平穩。
檀空胡思亂想着,走下最後一個台階,沒發現路已經到了盡頭,還在擡腳,差點踩了個空。
擡頭一看,是邵岸扶了她一下,
“想什麼呢,小心一點。”
檀空猛然回神,真心道謝。
邵岸臉色有點臭屁:“我這保镖加司機,你請得太值了。”
村民習慣走山路,腳程很快,不知不覺她已經落到了最後。
而且興許是檀相元的死太過晦氣,但又是一件結合了白泥溝信仰的事,村民們緊鑼密鼓辦完,但事情一旦塵埃落定,就馬不停蹄離開,生怕沾染上了不好的事。
所以山下也沒人等。
檀空正想說什麼,突然見邵岸的眼神突然越過她,往後面探去。
檀空也忘了不能回頭的規矩,她回頭看去,那茫茫山野中突然顯出一個人來,那人背了個包一步一步往下走,看着寂寥又可憐。
等人走近了,檀空才發現,那是他的舅舅,檀光。
他走得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在進行着艱難的告别。
檀空趕忙迎過去,她還一句話都沒跟這個舅舅說過。
檀空扶着檀光,對方愣了愣,似乎辨認了許久,才用力點了一下頭,指着檀空的鼻子說:“哦~你是姐姐的女兒。”
檀光有雙極亮的,和他整個人都不太搭的眼睛,炯炯打量檀空。
檀空乖巧地笑了笑,叫他:“舅舅。”
耳邊隻回想起那村頭嫂子的話。
你不知道嗎,你舅舅是個傻子。
現在看起來隻是有些遲鈍,也不傻。
檀光高興地拉起檀空的手,一路把她往家裡拽,嘴裡念叨:“舅舅帶你回家。”
檀空沒管邵岸,她任由檀光拉着她走,下了山,走了大概半小時就來到了一個一進的院子。
檀家的院子是标準的四合院,這院子基本算是白壇鎮最大的,而且其餘的房子都互相修得很密,隻有檀家的房子被衆多小房子圍起來,之間又隔了不小的距離,衆星拱月一般。
檀空一進院子就看到院中央立了個蟾蜍吐水的雕像,雕像下面是以小池水潭,但可能是因為外公過世,蟾蜍沒吐水了,水潭中隻有薄薄一層髒水,上面飄着幾片枯葉。
又是蟾蜍。
無處不在的蟾蜍,檀景雲的遺物裡,姜五珠的鑰匙扣、聚生娘娘手上托的,最後還有面前這雕像。
檀空突然想起了姜五珠講的那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