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嫂坐在檀家的太師椅上,那太師椅椅面寬大,她一隻腳蜷起來縮在上面,手放在椅子旁邊的桌面上來回摩擦着,嘴裡喋喋不休,說話聲音中氣十足,頗有些指點江山的氣勢。
檀光想起,他爹檀相元在的時候,村裡的人都帶着十足的恭敬,檀相元對内嚴厲,但對外很是和善,不過村民們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特别是這個村頭的石頭嫂,以前他爹就算隻是輕飄飄看她一眼,她都縮着身子直打顫。
爹一死,果然什麼都變了。
檀光胡思亂想着,他眼神放空,腦子裡就像一團亂麻一樣,等回過神來,檀空已經送走了石頭嫂。
檀光松了一口氣,把挺得直直的腰闆放松。這是他自己想出來的法子,在外人面前他總是挺直的,因為這樣顯得精神,人一精神了,大家就隻關注他的精神,不再關注他是不是腦子不靈光了。
檀空坐下來終于有機會和她舅舅講話。
外人一走,檀光此時就像那根撐在身體内部的竹竿被拿走了一樣,身體突然塌縮,神色恹恹,看起來難過又可憐。
他四十歲上下,頭發剃得光溜溜的,一點發茬都沒有,像個和尚。他長得高大,但面相長得不和善,臉上有兩三道橫七豎八的疤痕,整張臉像幹涸的盆地,但由于表情又時時刻刻有些懵懂和委屈,顯得十分違和。
檀空細細觀察他,剛想說些什麼,卻見檀光突然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光頭,像拍皮球似的,鄭重其事說:“哎呀,我差點忘了,我爹讓我轉交東西給你。”
手上因為攥着什麼,他五指張開拍頭的時候,那東西撒了滿頭滿臉。
檀空一看是一把土,那些土滑過檀光粗糙的皮膚,沒過多停留就洋洋灑灑摔到地上。
那是檀光抓的他爹的墳頭土,隻是為了做個紀念,現在也被他一把撒了個精光。
檀光尴尬又無措,他站起身立刻就往外走,走路手臂大幅度擺起,速度卻不慢,一眨眼就跨過正房高高的門檻,不見了。
剛巧邵岸在往門内走,和看起來略帶倉皇的檀光擦肩而過,眼帶稀奇,頻頻後望。
“怎麼回事?吵架了?”
檀空神色恹恹:“沒有。”
邵岸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塞了一顆薄荷糖給她,然後轉移話題:“現在什麼情況?骨灰送到了,什麼時候回去?”
骨灰倒是送到了,但她的命還搖搖欲墜,那整晚整晚詭異的疼痛已經經曆了兩次,不是夢魇勝似夢魇地折磨着她,她閉上眼都能清晰感覺到自己骨頭融化,聽到血液流淌的細小聲音。
這次來除了送骨灰,她原本是想問問外公檀相元的。
想問問他知不知道什麼叫發芽,問問他知不知道母親那麼多年是在跟誰秘密聯系。
雖然是秘密的,但也保不齊就有人看到過,聽到過。人活在這世上,天上有眼睛,地上也有,沒有秘密能藏一輩子。
但是檀相元就這麼奇怪地死掉了。
檀空在内心歎了口氣,這老天爺對她還真是不公平。她從小到大,就隻有平平安安活着,這一個願望而已。
不過還好,還有轉交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但是是最後的希望了。
檀空發了一會呆,檀光就抱了一個木盒子再次走進來。
那木盒子是深紅色的,外層被刷了漆,看起來油亮亮。讓檀空想起火鍋表面那層紅油。
看到邵岸,他把盒子死死抱在懷裡,像護小雞的老母雞。
他雖然傻,但是極端有原則。
檀相元吩咐的事情,他必須做到。
邵岸很會看眼色,他沖檀光禮貌笑了笑,站起來往外走。
檀空覺得很多時候檀光其實是不傻的,孰輕孰重他分得很清楚。
她看着檀光珍重地将那盒子放在桌子上,她問他:“舅舅,我可以打開了嗎?”
等到檀光點頭,檀空打開盒子,動作小心翼翼的。
死去的人留下的秘密終于攤開在檀空面前——長方形的木盒裡躺着一個老舊的諾基亞、一張折疊起來的紙。
——
姜五珠在村裡像無頭蒼蠅一樣逛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