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澈跨了過來,聶小裳随手抄起兩片包紮用的紗布,綁在自己雙手,拉起地上的韓祿鄉,奪門而出。
這一系列動作迅捷無比,等董澈反應過來,兩人已消失在夜色中。董澈懵懵然追出去,被落櫻一把拽住:“回去。”
董澈一看人都沒影了,又氣又急,叫道:“你還是她朋友嗎!”
落櫻嘴角一派譏諷:“想不到你還是個情種。”
聶小裳将韓祿鄉安頓至董家祠堂,上了落櫻送來的藥,備了些米飯和饅頭,囑咐他要想活命,哪裡都不要去。
她專門回了趟農莊,把身上那套衣服丢掉,想了想,燒掉,又換了一套,把農莊從裡到外整理一遍,這才往九尺潭走。走着走着,總感覺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勁。
往日的驕人巷喧嚣熱鬧,人群摩肩接踵,生氣盎然。而今日的驕人巷,依舊喧嚣熱鬧,依舊生氣盎然,可所見之處,耳中所聽,似乎都透着一股做作的詭異。
前方的兩輛馬車相向而行,驕人巷路面寬闊,足有五丈寬,卻在這麼寬闊的馬路上,仿佛人和馬都瞎了眼,迎面結結實實撞了上去。
兩輛車摔得人仰馬翻,車廂斜卧,馬匹嘶鳴,摔下去的兩個車夫吃了一嘴灰,爬起來就破口大罵。
聶小裳無心看兩人吵架,小心翼翼繞過滿臉兇相的兩個車夫,沒走幾步,一扭頭,看見右邊一座酒莊裡忽然冒氣一股沖天火焰。
她吓一跳,以為大白天失火了,定睛一看,原來是酒莊開業不久,請了耍雜的來表演吸引人氣。可下一刻,就在聶小裳眼前,那名耍雜的人口中吹出的火焰瞬間點燃了屋頂的房梁,真真切切燃燒起來!
老闆和看客們都傻眼了,紛紛提水的提水,揚灰的揚灰,現成一片混亂,好端端一個金碧輝煌的酒莊沒多久就燒成一片灰頭土臉。
聶小裳眼皮直跳,心中惴惴,總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擡眼,看見走在前面的一對年輕男女,不知是剛成婚的小夫妻還是熱戀中的小情侶。
先還膩歪在一起,甜蜜無限,說着說着,女孩生了氣,斥道:“我說錯了嗎?你就是不喜歡我了,看我臉上長了幾顆痘,就嫌棄我,往後萬一生了什麼病,你還不躲得遠遠的!哼。”
聶小裳心中一動,幾顆痘……
什麼樣的痘?
女孩說完氣沖沖跑掉了,男孩急得去追,聶小裳到底也沒機會看到人家的正臉。
聶小裳帶着幾分麻亂幾分詭異的心情回到九尺潭,看見九尺潭大門緊閉,門口果然按照她的吩咐,貼了一張告示,告知店裡今日理貨,歇業一天。而九尺潭門口以及附近幾家醫館人流如常,與往日并無不同,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踏入大廳,廳内果然被打掃過了,煥然一新,一股清新的艾草香彌漫在廳裡。董澈一個人等在廳裡,見聶小裳回來,沖上來四下打量:“怎麼樣,你怎麼樣?”
聶小裳笑道:“好端端的,你看我怎麼樣。”
董澈緊繃的心稍稍放下,道:“沒事就好,韓祿鄉要吓死我了。”
聶小裳問:“你打探了沒?街上有什麼動靜?”
董澈道:“沒有啊,一切如常。”
聶小裳道:“沒有同樣症狀的出現?”
董澈道:“沒聽說。看皮膚病的有,像韓祿鄉這麼惡心的真沒看到。”
說話間,落櫻從門外進來。聶小裳對她的去向略有猜測,道:“韓糯兒祖孫倆如何了?”
落櫻神色冷峻,道:“都感染了。”
雖然早有預料,聶小裳還是心中一滞。
韓灸老爺子正直爽快,韓糯兒表面倔強,内心卻像個精靈,祖孫倆與九尺潭打了幾次照面,十分幹脆利落,聶小裳頗有好感。可誰知……
聶小裳想了想,把二熊叫來,道:“你認識人多,四處去傳播一下,就說驕人巷出了瘟疫,傳染性極強,街上極不安全,如今家家戶戶都不敢出門。”
二熊一聽就明白了,道:“好。保準明天街上人少一半。”
聶小裳又叫來三熊,道:“你去各家醫館走一趟,就說明日午時九尺潭在攬翠園請大家一聚,共商大事。”
三熊睜着眼睛道:“什麼大事?”
董澈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傻。當然是研制對抗瘟疫的解藥。驕人巷這麼多人,三天不出門可以,一個月不出門行嗎?”
三熊如夢方醒,董澈道:“不行,還是我去比較好。”
聶小裳故意道:“你一個掌櫃的,願意屈尊幹跑腿的事了?”
董澈一撩頭發,潇灑道:“嗨。什麼掌櫃不掌櫃的,是我爹非把我生成一個掌櫃,綁得我好苦。他要生成跑腿的,我也樂意得很。”
這一晚,聶小裳與落櫻并未離開九尺潭。
落櫻改了藥方,調制了一夜的藥,有喝的,有敷的。到天亮才堪堪備齊。聶小裳也睡不着,憂心忡忡地在窗前徘徊許久。
她眼力敏銳,心性早慧,不然也不會練就絕世武功,成為當朝第一殺手。她隐隐覺得,若韓祿鄉救治不好,此病會一發不可收拾。
驕人巷好些年沒有爆發瘟疫了,越是這樣,越容易聚勢,一爆發就是超強瘟疫。
看起來風平浪靜,可海面下的風暴,也許正在猛烈翻湧着,絕對不可小觑!
如今驕人巷除了韓祿鄉一家,是否有其他感染者,不得而知。畢竟這個病早期都是當皮膚病看的,誰能料到皮膚病會死人?
好在夜裡還算平穩,沒人來九尺潭砸門求醫,聶小裳胡思亂想了一夜,天亮後,到九尺潭開門迎客的時間,依然毫無困意。
東來碰到再大的事都是八風不動,依舊睡得美夢連連,早起還在打哈欠,系好了腰帶去開門。
街上靜悄悄的。
聶小裳準備洗一把臉,中午去會一會其他醫館的掌櫃,那才是一場硬仗,忽然聽東來道:“老闆娘,你來一下。”
聲音輕輕的,聽上去小心翼翼,聶小裳道:“幹什麼?”
東來道:“你來一下。”
聶小裳心道:“大清早的,難道又和我要銀子去買雞?真是越來越饞了。”
她從後面走到前廳,來到門口,東來也在門口,背對着她。
九尺潭的大門敞開,清晨冷冽的陽光潑灑進來,一片霧蒙蒙的視線中,聶小裳看見了。
黑壓壓的人群,從九尺潭的左面排到右面,全部靜坐在地。
這些人都雙眼猩紅,有的還算白淨,臉上隻有幾個紅點,有的滿臉麻包,而有的面孔,則十分難辨,因為,那些臉上,皮膚已然潰爛,高高低低、雜亂生長着數十個發出瑩瑩綠光的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