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宋昭彤覺得那那都不舒服。
艱難地睜開眼皮,空洞的瞳孔慢慢聚焦,看到了逼仄的天花闆,以及懸吊在頭頂的鎢絲燈泡。
“……”
宋昭彤閉上眼睛,嘗試放松精神。
但是她好像跑了全馬,渾身酸痛、連嗓子也幹得厲害,身下的床鋪還硬邦邦的,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控制這個怪夢。
思緒翻飛間,她沒忍住用手壓了幾下,得出結論。
是小時候睡的那種可折疊鐵架單人床呢。
她可真會做夢。
想七想八、渾渾噩噩躺了挺久,宋昭彤把自己躺得喘不過氣來,還沒決定要不要在夢裡喝點水,後頸就多了一隻溫暖的手掌。
腦袋被托起,嘴唇抵上了水杯。
宋昭彤大喜,張開嘴巴正要痛快灌幾口,唇瓣堪堪沾濕,水杯卻失蹤了!
“這是惡、悶……”
熟悉的刀片嗓讓宋昭彤痛苦得皺緊了臉,心中警鈴大作。
怎麼又陽了?!
還沒鬧明白這個嚴肅的問題,床邊響起陌生的聲音。
“昭昭?怎麼樣了?是覺得惡心胸悶嗎?”
宋昭彤被摟在懷裡,又是拍背又是揉胸,她腦袋亂成漿糊,隻能捂着喉嚨發出了無聲的假叫來抗議不滿。
“昭昭!”林靜抱着好不容易退了高熱卻打起寒顫的女兒,對着門口喊道,“老葉,老葉!”
正在盛粥的葉易福不敢耽擱,舉着大勺進來,一眼看到紅着眼睛的媳婦,心咯噔了一下,整個人都有些發飄。再巴巴探頭瞧見媳婦懷中面色煞白的閨女,勺子咣當一聲,砸在了腳邊。
葉易福哆哆嗦嗦道:“咱閨女——”
“不會有事!”林靜聽不得半點不吉利的,怒聲呵斥丈夫,随即費勁地抱起女兒,“去借闆車,咱們再去趟廠醫院!”
“對、到醫院!”葉易福反應過來,抹着眼淚跑了出去。
這都什麼事啊!
他葉易福,三代貧農,和媳婦林靜育有一兒一女,以吃苦耐勞的革命奮鬥精神紮根省城,評上機械廠七級工人,吃了供應糧、住進筒子樓,可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兒子葉韶韶、唉!後改名葉韶。高中畢業進了肉聯廠供銷科,吃肉不愁的好工作,得了多少人羨慕。
女兒葉昭昭,随媳婦生得水靈靈的,漂亮極了!懂事又孝順!腦瓜子還好使!這筒子樓、不,機械廠就找不出哪個有他昭昭好嘞!
昭昭高中畢業,跟着同學一起考了食品廠。
五個人,就他昭昭考上了!
食品廠宣傳科,多适合他家昭昭啊!
他和媳婦換了不少布票工業票,給昭昭置辦手表、自行車,還做了兩套最時興的‘的确良’襯衫和軍褲,一身行頭走出去可精神了!
他高興啊!走路帶風,連做夢都是喜滋滋的。
可他沒想到從小乖得不得了的閨女不聲不響鬧了個大的,把工作送人!
挨千刀的曾洲文,也不知道是怎麼哄騙了昭昭,把随了媳婦的腦瓜子糊弄得找不着北,好好的工作說給就給了!
還在愁要怎麼善後,居委會先來了人登記知青上山下鄉。
他和媳婦再氣悶,再如何瞧不上勾搭了閨女的兔崽子,可到底舍不得昭昭離家下鄉,隻能掐着鼻子讓閨女把結婚證辦了。
更讓他不能想象的是挨千刀的曾洲文不止沒本事,還是個‘陳世美’。
要追求理想、追求事業,還要追求食品廠副廠長的女兒。
昭昭遭受打擊,回來以後把自己鎖在房間,連晚飯都沒吃。第二天,敲門也不應,他兩口子擔心出事拿了鑰匙開門。
……
想到傷心處,一米七五魁梧壯漢,不由淚目。
把闆車停在樓道口,葉易福草草擦了把淚,趕忙回家把閨女背下樓。
醫生對眼睛腫成核桃的葉師傅印象深刻,簡單檢查過,讓護士把病人帶到注射室,再紮一針抗生素。
“梁醫生啊,前兩天就紮過屁股針了,要不要改吊瓶了?”林靜忙問。
跟在護士身後的葉易福聞言,立刻扭頭看了過來。
“先打針。”梁醫生知道這兩口子疼女兒,言簡意赅,但語氣還算溫和,說完朝護士擺了擺手,示意準備注射藥。
注射室。
“哇”了一聲,宋昭彤驚叫出聲。
轉頭看向屁股上駭人的針頭,眼白上翻,登時落下了兩行淚。
這是什麼噩夢!她犯了天條?
隔着簾子,聽到閨女的慘叫,葉易福的心都要碎了。
護士看着已經趴在老母親腿上抽抽噎噎的病人,拔出針頭,掀開簾子,目光對上眼淚花花的老父親。
“……”
護士趕忙遮住鐵盤上染血的棉球,頭也不回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