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沉默以後,昭昭沒有等來想象中争鋒相對的場面。
林勇語氣平淡道:“中午家裡做了飯,回去吃吧,吃完接着到田裡拔秧苗。”
“?”
說正經事呢!怎麼拐到吃飯了?
昭昭懵怔地看着表舅,一口氣堵在心口,不上不下、難受得緊。
把她的反應看在眼中,林勇隐隐有些得意。
他生氣是真的,但也想明白了。
有他在,領養過繼這事就辦不成!至于外甥女孩子氣的想法,也不用放在心上,把人趕到地裡吃了苦頭,什麼樣的糊塗腦子都能清明起來。
到時候不用他攆,自個兒都跑沒影了。
“都懶得罵你了,還不走?”林勇面無表情斜了昭昭一眼。
昭昭深吸一口氣,端起暖瓶,替表舅倒了半茶缸開水,窘迫地說:“大舅啊,可您都把‘告狀’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林勇繃不住嚴肅臉,無奈又好笑地瞅着外甥女,“怕了沒?”
“林同志多厲害的人呀,怎能不怕呢?”昭昭雙手一攤,委屈吧啦地說。
“你啊!知道怕了就乖點,不要再說些讓你舅鬧心的混賬話。”林勇語重心長道。
“可是大舅,我已經成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昭昭端坐在對面,目光堅毅、帶着與這張稚嫩面容相違和的沉穩與從容,正視眼前的人。
林勇擰起眉心,粗聲粗氣地重複道:“你阿爸阿媽都不會同意的。”
“我會說服他們。”
林勇又想發脾氣了,粗粝的大手下意識握住茶缸,瞥了眼還冒着熱氣的開水,喉嚨咕隆地幹咽了一下口水,忍下了摔打茶缸的沖動,狠狠剜了外甥女一眼。
昭昭理解老同志的壞脾氣,好聲好氣和他商量,“這事也不急,您先不告狀好不?等我想明白了,自己跟林同志說。”
林勇不應她這話,揮了揮手,“趕緊走吧,沒空理你。”
“诶、好!大舅好好工作,也不要太累哦。”昭昭以為做通了表舅的思想工作,用帽子給他扇了兩下,這才腳下生風走了。
看着外甥女消失在門後,林勇粗眉一皺,從抽屜取出本子,埋頭唰唰寫信。
不告狀?不可能啊!
堂妹要是敢同意,他也得罵哩!
小孩子家家!簡直是胡鬧嘛!
……
陽光熾烈。
走出大隊部,昭昭眯起眼睛,看着已被填滿的曬谷場。
表舅的不認可和質問像是導火線,引動了她記憶深處埋藏許久的角落。隻瞬息間,附着在一間逼仄又幽暗的小閣樓上的塵埃四散飛揚,散發出水果香精甜膩膩的味道,令人作嘔。
昭昭神色恹恹地吐了口氣,把草帽扣在頭上,錯開遍地稻谷,朝右側走去。
表舅家的院門是敞開的。
昭昭揚聲喊道:“表嫂在嗎?”
陳美鳳抱着柴火,匆匆從後院走出來,眼睛落在院門口的短發女孩身上,愣了一下,反應過來。
“是昭昭吧?”她尴尬地笑問。
“是我,表嫂在忙呢?”昭昭笑着點頭,幾步上前,幫着扶住了滑脫的木柴。
陳美鳳頓時沒了拘謹,和昭昭合力把柴火搬到竈房,用手臂擦了把汗,就要給昭昭倒水盛飯。
“餓了吧?飯都煮好了,現在就能吃。”陳美鳳朝外探了探頭,又好奇問,“梨花呢?阿爸阿媽說了,讓她也來。”
“不用了表嫂,我提前做好午飯了,足夠吃的。這事跟大舅也說了,以後我倆都在老宅開火。”昭昭按下她的手,解釋道。
陳美鳳十分詫異,又想着昨夜家裡談好了,便呐呐地勸道:“飯都煮了,你們不吃、就得剩了。”
這時候,沒人會當真嫌棄家裡剩了飯。
不論多少,都是不夠吃的。
“真不用了,稍晚點梨花把飯熱了,就要來找我了。”昭昭拉着表嫂走出竈房,邊走邊說,“今天過來,是來麻煩表嫂的。”
陳美鳳聞言,也顧不上吃飯的事,跟着走到堂屋,“說什麼麻煩了?表妹需要什麼,盡管跟我講。”
待林阿公從縣城回來,她家大寶就可吃上奶粉了,陳美鳳心裡高興啊,恨不能把一身力氣都還給昭昭才好。
眼下人家既已開了口,她自是無所不應的。
昭昭從包裡取出幾塊老土布,表情尴尬道:“我想請表嫂有空閑了,給梨花做兩雙布鞋。”
昨天李向東夫妻弄了那麼一出,讓昭昭更加佩服起林同志的智慧。
眼下比起到供銷社買鞋子,用這些零碎的邊角布顯然更适合。
“啊?就這?”陳美鳳小心翼翼問。
“是啊,我不會做鞋子,隻有來麻煩表嫂了。”昭昭也回得小心翼翼。
“嗐!這點事算什麼麻煩了?你把梨花喊來,我量了尺寸三天就能做出來。”陳美鳳松了口氣。
做鞋子嘛?她很會呀!
“也不急的,雙搶結束了,表嫂尋了空閑的時候,再幫着做就是。”昭昭見她沒有勉強,提着的心也落了地,低下頭,從挎包裡取出細棉布,“這一尺布是我給大寶的,小娃娃皮膚嫩,細布不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