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對上她的目光後又不自然地偏過頭,聲音在夜色裡顯得有些悶:“……方才是我酒勁上頭一時說的胡話,你、你别往心裡去。”
洛雲晚不知道他指的是之前說出的“怎麼可以沒意思”還是“不喜歡”,但總歸是小少爺主動低的頭,她也不是什麼斤斤計較的人,便淡聲道:“無妨,我已經忘了。”
誰知小少爺聞言擡眼望了望她,潋滟眸子中的流光微顫,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移開了視線。
?怎麼感覺他有些失落。
洛雲晚詫異地瞥了他一眼,可惜他早已偏過頭去,沒對上目光,隻瞧見他側頭已經散亂的發髻。
發絲糾纏着垂落在腦後,淩亂的墨色中點染着幾瓣未曾被人察覺的桃紅。
好像是方才靠在欄杆邊無意蹭亂了吧。
洛雲晚想了想,又低頭瞧瞧自己手上的桃枝——那會兒灰衣男李顯挑事時她随手折下當作長劍的一枝,之後便一直捏在手中了。
洛雲晚停下腳步對少年輕聲道:“别動。”
“嗯?”少年扭頭望向她,臉頰還泛着薄紅,桃花眼彎了彎,神情已然恢複散漫,勾唇輕輕笑道,“想做什……”麼。
突然,他的話音扼在唇齒間,水色的瞳孔驟然睜大,呆滞地任由一道陰影俯身将他籠罩。
呼吸聲都下意識止住,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後,下一瞬,陰影從他身前撤離。
搖曳燈盞中,他聽見一道淡漠卻帶着略略笑意的女聲:“……好了,很好看。”
他聽見自己開口的聲音,在腦中顯得遲疑又模糊:“什麼……好了?”
腦袋真不太好使吧,這家夥。洛雲晚暗自想到。
不過她此下沒有一絲一毫的嘲笑心思,眼裡隻有對自己成果的滿意:
——真的很漂亮啊,她做的這個造型!
少年腦後散落的碎發被她以桃枝為簪挽成發髻,柔軟的長發纏繞着枝條乖順盤在頸後,發尾好似被晚風絆住的流雲,彎曲成旋垂落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方才是從少年的正面将手環過腦後的,挽發時看不清位置,如今才發現發髻紮歪了些。不過問題不大,他的臉足以讓人忽略掉任何瑕疵。
“手瘾犯了,無需在意。”洛雲晚滿意地彎了彎眼睛,又淡聲道,“給你紮了個頭發。”
她很小的時候就拜入仙門了,那時師尊明虛真人座下除了她隻有兩位師兄,二師兄一心修煉木楞得像個人機,給她紮頭發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大師兄謝逍白頭上。
謝逍白剛開始還嫌麻煩不願紮,後來發現洛雲晚好幾天都是早晨散着頭發出去玩,晚上再頂着個奇醜無比的朝天辮回來,一問才知道是隔壁丹修鬧着玩哄騙着她紮的。
謝逍白一下子就怒了,抓着洛雲晚極其鄭重道:“别找那群天天炸爐的笨蛋玩了,今後的頭發師兄給你紮!”
年幼的洛雲晚懵懂地點點頭,眼裡盡是對靠譜大師兄滿滿的崇拜。
——然後她頂着奇醜無比的雙丫髻頂了一個月。
洛雲晚一下子也怒了,說什麼都不讓謝逍白再碰她的頭發,甯願一點一點自己學。
之後就是小師妹賀鸢入門,她教着紮了幾年頭發。如今小師妹長大了,洛雲晚嫌麻煩平時也總是紮個高馬尾,已經很久沒有再幫人梳過頭發了。
直到今夜,她望着比桃花更明豔的少年,一邊回想着當年給賀鸢紮頭發的場景,一邊為他挽了個簡單的發髻。
“走了,”夜風涼涼,吹得洛雲晚高高紮起的馬尾不住搖晃,耳邊碎發掃過她的臉頰,她回頭看那黑衣少年,又沖他疑惑道,“怎麼在發愣?”
“……”少年站在原地垂着頭,纖白的手指觸上腦後的發髻,風也吹得他長發飄搖。
……
“烤肉串烤肉串,一靈石一串!”
“臨仙派弟子算命攤,童叟無欺,不準不要錢!”
“瞧一瞧看一看嘞——酒釀圓子,欸,仙師來一碗吧!”
仙山腳下的尋味坊往外走不出幾步,便是熱鬧喧嚣的夜市。
此時夜色漸濃,卻正是夜市生意最為熱騰的時候。小吃夜宵飄散出的香氣在人流間蔓延,滋滋作響的油炸聲更是催得人食欲大增;說書算命的攤位随處可見,其中甚至還有一些身着仙袍的弟子以此來打工掙點外快;衣裳首飾、玩物雜貨,各色琳琅入目皆是,看得人眼花缭亂。
攤位後的木桌前,黑衣少年撐着臉擡起眼眸,如水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看向對面坐着的人問道:“你們無情道……這麼能吃?”
“啊唔嗯嗯……?”洛雲晚聞言擡起頭來,想要回答又被自己嘴裡的野雞腿嗆了一口,她含糊不清道,“人和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我曾經三歲一拳打死一隻老虎,食量大正常。”
少年臉色似乎沉了沉,皺眉,“我記得你是劍修吧。”
“……我曾經是體修,真的。”洛雲晚将烤野雞往少年身側推了推,“多吃,少問。”
她一路走出來都快餓瘋了,再一聞到這烤雞的香味,哪還管得了什麼無情道的規矩,先把東西吃了,之後自然有的是時間圓謊。
那少年眯着眼睛盯了她好久,突然開口道:“本少爺怎麼覺得你嘴裡沒一句真話?”
“嗯?”洛雲晚看向他,眨眨眼睛,“錯覺。”
好難纏啊!
早知道剛剛在夜市走快點把他甩開了!
她越想越懊悔,含淚啃了一口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