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護工惋惜地拍了拍棠希文的肩膀:“我回去了啊。”
棠希文尚且有些恍惚,想了一會,竟也不算太意外。
鄭玲玉之前常年酗酒,家裡就沒缺過啤酒罐。
棠希文不是還許過願嗎?
那時候她才十幾歲,新年爆竹聲亂響,她在晾衣服的地方眺望,頭上頂着鄭玲玉的外套。
洗衣粉的味道萦繞在她的鼻尖。
媽媽在房間裡喝酒,喝多了就和别人打電話,男人,說的話讓棠希文很惡心。
棠希文想,媽媽要是喝死了就好了。
老天在多年後還是幫她實現了這個願望,突然的,顯靈了。
棠希文沒有進病房,她獨自下了樓,沿着醫院大樓,漫無目的地走。
冬天的空氣好冷,她的嗓子又幹又癢,心裡七上八下,步子越走越快。
刹不住腳地撞到了路燈上,棠希文捂住額頭,吃痛地叫了一聲。
然而被撞得最痛的不是她。
秦束沅的手貼着路燈柱子,緩緩放下來,眼睛直直地盯着棠希文,像在觀察一隻動物。
她已使用鈔能力打探到鄭玲玉的情況。
可她摸不清棠希文到底是個什麼想法。
于是,她直接地問:“你想她活下來嗎?我可以把她送到國外去醫治。”
棠希文轉身要走,秦束沅一個跨步擋在她前面,後腳跟落地時,脖子上的青筋扯了下。
她還是盯着她,繼續道:“如果你不想,我也能把她送到一個清靜的地方,讓她悄無聲息地自生自滅。”
“你不用背負任何罪惡感。”
治嗎?外婆砸鍋賣鐵也不會放棄,她家會背負上一大筆債,壓得棠希文喘不過氣來。
不治嗎?外婆不會同意的。
棠希文竟然一下明白秦束沅給出的第二種方案。
假借治療的名義,把鄭玲玉送到别處,讓她等死。
她不能選,選第一個她這輩子就沒法擺脫秦束沅了。
選第二個......
棠希文猛然擡頭,警惕地看着她:“你覺得我會看着我媽死掉?”
秦束沅眯眼,搖了搖頭,不知道,反問她:“你不恨她嗎?”
棠希文假裝荒謬地笑了:“我為什麼要恨我的媽媽?”
秦束沅掐住她的下巴,逼視着她:“小希,你撒謊了哦。”
棠希文别開目光,一瞬間再對上她的眼睛,揚起一個虛僞的笑,譏諷道:“秦學姐,我不是你。”
“縱使我有讨厭她的地方,可她是我的家人,我不像你這麼冷血無情,連自己的親弟弟都設計。”
秦束沅的目光驟然變冷,陰森森深入棠希文的瞳孔,捕捉她說謊的可能。
棠希文的神經緊繃着,太陽穴突突地跳,她攥緊雙手,面上努力做出嘲弄的神情,嘴唇微勾,刻薄極了。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人在做,天在看,做人不能太沒有底線,否則會遭報應的。”
“報應”這兩個字相當刺耳,秦束沅的手指撫摸着棠希文的下巴。
韓韻就喜歡拿這個刺她。
把她押到一個不存在的道德法庭上,然後告訴她,老天就是法官。
其實不然,法官是她韓韻。
現在,棠希文也要當這個法官了。
她盯了棠希文半晌,眼神蓦地變得迷茫,哀求的語氣:“小希,我想贖罪了,你教我。”
她握住棠希文的手,似乎想從她的手心,感受到神聖的力量。
棠希文瞳孔放大,一時怔住。
怎麼會?
怎麼會是這個反應?!
秦束沅不該覺得她很僞善,很惡心,頭也不回地被氣走了嗎?
她剛才說什麼?
她要贖罪?
太不可思議了,她是不是喝酒了,還是在逗她呢?
棠希文咽了口口水,甩開她的手,皺眉道:“我好像沒法相信你的話。”
秦束沅的手懸在空中,心裡有一絲抽痛,像傷口發炎了般。
“你讨厭我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棠希文咬了咬嘴唇。
她不讨厭她,隻是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瓜葛。
可秦束沅窮追不舍,棠希文必須下一劑狠藥。
“對,我讨厭你,你陰狠沒有底線,你用虛情假意傷害我,你讓你身邊的每一個人忐忑不安,害怕哪一天就觸了你的黴頭,被你報複。”
“我後悔喜歡過你,所幸我們分手了,托你的福。”
一陣酸意湧上秦束沅的鼻子,她怔怔地,安靜地聽完棠希文的話,像個孩子一般手足無措。
可惜假裝孩童也無法掩蓋罪過。
“這是你的氣話。”秦束沅自欺欺人道。
棠希文肯定道:“這是我的真心話,以前是我糊塗。”
秦束沅咬了咬牙,胸前不規律地起伏着,腳底的疼痛在此刻被無限放大,無限延伸。
她的手指尖疼,小腿疼,頭也疼。
最疼的是心髒,她像隻被剝皮的貓,脆弱到極點,一陣風刮過來都能中傷她。
“你騙人。”她眼裡含着淚,去抓棠希文的手。
撲了個空。
路燈下隻剩下她一人,眼神空洞,靈魂出竅。
我遭報應了,這句話告訴她天上的奶奶。
是你把我教壞的,現在我到我的地獄了。這句話說給她冷漠的媽媽。
怎麼沒人來救我呢——信徒的忏悔。
而良善的神,離她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