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半百的主事人剛要說話,金九就感覺自己衣角被扯了扯。
她側過臉望去,沒看到人,便下意識往底下看去。
隻見用紅繩紮着兩圓苞的小女孩正盯着她看,穿的跟個紅豆包子似的,臉上帶着不符年齡的嚴肅。
兩人大眼瞪小眼。
誰都沒說話。
女孩打量她許久,這才開口:“金懷瑜。”
金九愣住:“你誰?”
“金家密使金甲。”
金甲密使按天幹地支命名,幹的好的排名靠前。
但金九無論如何都想不到……
“你……及笄了嗎?”
金家已經敗落到用童工了嗎?
想到這個可能,金九頓時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那上百兩。
金甲闆起臉:“今年十六。”
倒是及笄了,但這身量怎麼這麼小?
金九小心翼翼繼續問:“……金家,沒給你吃飯嗎?”
合着就是嫌她小!
金甲不禁有些惱:“家主十歲就習得金家獨門琢玉嵌寶技藝,十二歲被帝君賞識欽點入宮,我為何不能十六跻身前列,赢得甲級?我隻是長得小,其他皆比那些草包來的強。我能握起重達百斤的弓,亦能騎馬提槍,對我還有疑慮的話請過些時候再說,家主能聽我講前任家主留下的遺言了嗎?”
家主?
金九這才注意到她話裡的家主似乎……好像……說的是自己?
等等,這不對啊。
金家家主不是自己那位大表叔嗎?
金九擰起眉:“先把你腰牌給我看看。”
黃燦燦的牌子從二人手中傳過,映着外頭的微光,嵌在上面的螺钿薄片流光溢彩。細縫中嵌的珍珠顆顆滾圓,如天邊架起的七彩螮蝀,暈彩絢麗,倒映入眼底。
周圍人都在如癡如醉地聽台上不知道何時出現的宋十玉高歌。
低吟淺唱間,如白鶴展翅飛躍過山峰。瀑布飛瀉,濺在山岩上的水珠折射出佛光,羽翼飛過,卻無一滴水珠沾濕。
一曲終了,金九也終于确認金甲身份。
“我大表叔留了什麼話?你為什麼叫我家主?”金九緊盯着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金甲道:“他雙手在金家逃難中被大火燎傷,已做不了精細嵌寶。至于……”
話還沒說完,小二拿着籮筐上來,喜笑顔開插入她們對話:“娘子可聽得盡興?是否願意打賞許些?”
金九忙着把人支開,二話不說摘下自己錢袋子,掏出一把黑溜溜的珠子放入筐中。
那把黑珠子其貌不揚,看着就像是不值錢的小石頭。
小二撇撇嘴,心中罵了句窮鬼,決定等會再把這些黑珠子挑出來丢掉。
可當他把這籮金銀搬進後台屋子,正念叨着發财,把一顆顆黑珠子與不值錢的玩意挑揀出來時,在台上唱完三首的宋十玉也恰好進來休息。
花魁入屋,滿室馨香。
離得近了,會發現那股香中還含着股不易覺察的藥氣。
宋十玉長随忙熟練地往細長煙鬥中按了顆巫藥藥丸,點燃後遞給他:“公子,提提神。”
“嗯。”宋十玉疲憊地應了聲,輕輕吸了一口冰冷的藥煙,結果嗆地他胸口愈發刺痛。
“公子,可是心疾又犯了?要找大夫嗎?”小二拿着小碗緊張地湊上來問。
這棵搖錢樹可不能在今晚倒下,不然給他們這些下人的豐厚賞錢肯定沒了。
不僅是小二,聽到宋十玉咳嗽,周圍雜役紛紛放下手中活計望向他,眼神擔憂,生怕他撐不下去,砸了金玉樓上下所有人飯碗。
宋十玉微不可查地搖搖頭,指尖微顫,又慢慢抿下口中藥煙,将那股氣送入咽喉内止疼。
好不容易緩過來,嗓音已喑啞地不像話:“還要多久?最後的人,安排好了嗎?”
“再唱三首就結束。後續也安排好了,等會您蒙眼時選中雪鸢就行,她自會将您帶走。”
“好……”宋十玉握住煙鬥的手緊了緊,似在握着一根鋒利的長刃。
他勉強打起精神,不經意間瞥見小二手中陶碗裡的黑珠子時,蓦地停下動作。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頓時朝小二捧着的碗裡看去。
宋十玉長眉蹙起,食指敲在桌上:“那是什麼?”
小二慣會看人臉色,幾步上前道:“是個看起來像今日從宮内剛放出來的女官打賞的,小的瞧着不怎麼值錢,想着挑揀出來,免得賬房先生罵罵咧咧說我們不幫他淘垃圾……”
說這些話時,宋十玉已經把珠子拿起。
他臉色一寸寸白下去,像是想起什麼,踉跄着起身去拿火燭。
“公子!”
“公子!”
衆人忙去扶他。
宋十玉卻不肯讓他們湊近,徑自把手中墨珠放在燭火上烘烤。
不過片刻,衆人驚奇地望見那顆珠子變得又冰又透,如凝聚着一汪綠水潭。珠子中間,小尾指指甲蓋大小金粒子鑿刻出了立體貔貅形狀,随着宋十玉動作在裡面慢慢悠悠旋轉。
他們被這巧奪天工的技藝驚呆,半天說不出話。
“金掩玉,玉纏金……”
“公子……這是!”
衆人反應過來,七嘴八舌。
宋十玉雙手在袖子下顫抖,立刻被他壓制住:“消失十年……玉珠藏金的技藝……這個東西的主人在哪!”
他霍然轉身,語氣分不清是喜是怒,隻知道他的急切。
小二結結巴巴:“小,小的剛剛是在二樓見到她……”
“去把人找到,送到我旁邊屋子。”宋十玉攥緊手中玉珠,秾麗面容上迸發出的神采比冬日寒梅綻放還要令人驚豔,“重金利誘、威脅哄騙,不論如何,在我唱完三首曲子後,這人,我必須見到。”
“那、那今晚不走了嗎?”長随結巴問,被雜役撞了下,忙改口,“是,小的這就跟主事說,再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