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做東西都喜歡藏點小驚喜,藏金珠就是她八歲時鬧着玩做出來的,逢人要賞賜時她都會給幾顆,但至今為止,誰都沒發現過它的奇妙之處。
今夜聽這些人的意思是要算計宋十玉,往他巫藥裡下了藥。
他身體這麼差嗎?需要靠巫藥吊命?
金九姐夫就是巫醫,從小聽他說隻有那些久病不愈先天不足的人需要巫藥,若是能醫好,十八之前就可斷藥。
宋十玉看着像二十往上,怕是要終身服藥。
結果這些人往他藥裡下藥,這跟投毒沒區别。
還想讓人服侍貴客,服了巫藥的人身子骨差,怕是容易死在床上。
金九想起花車上那驚鴻一瞥,聽着外邊裡傳來他的歌聲,胸口沒來由感到點不舒服。
算了,自己是見色起意也好,救風塵心态也罷,就幫他一次。
等到樓上沒了說話聲,金九确定他們已經離開,利落剝下外頭罩着的紗衣,露出裡邊低調的銀絲黑袍,又換了個泯然衆人的發型,這才從角落裡爬出去。
換了身衣服,小二總該認不住她了。
他又沒看到她的臉。
金九略略放下心,往下走去,結果一層實在人多,她隻好這麼站在樓梯上聽宋十玉唱完最後半首。
台上,連唱完兩首歌的宋十玉背上全是汗。
巫藥發作,寒熱交織,快将他撕成兩半。
常年卧病在床,他的欲念比一般人還要深重。
但從小禮儀教條壓制下,他決不允許自己未成婚就做出這種事。
他克制着轉移注意,死死忍住沖擊來的熱浪,忍得他眼眶發紅。
底下人被他最後一曲中透出的幾許蒼涼惹得掉淚。
有心人看他沉浸在樂聲中的模樣愈發憐愛。
形形色色的目光落下,宛如千斤巨石。
一曲終了,琴弦斷線,割開他的指腹,帶起的血珠随着細弦高高揚起,又如凋零的紅梅濺在地上。
頓了一息,才從四面八方響起如雷般的掌聲。
宋十玉壓着琴弦起身,微微躬身行禮,望着底下流水般湧來的金銀,胸口發涼,沒有……
沒有……
怎麼會沒有……
自己沒能留住她,她走了嗎?
主事人上台,按先前說好的說辭說了大堆感人的話語,又迎來一批金銀浪潮,噼裡啪啦拍打在台上。
底下負責灑掃的雜役低着頭彎着腰,像在吞吃金銀,所到之處隻餘光滑的地面。
“最後,我們花魁節……”
才剛起了頭,衆人已經為占據中間的位置争破腦袋。
“……今夜能與之共度良宵的人。”
男男女女在中間擠成一團,揮着手想要宋十玉看過來。
宋十玉卻擡頭去望三樓原本安排給雪鸢的位子,被一名與雪鸢極其相似的人占領,若他視力再差些,興許就指了。
雪鸢被換……
女官不在……
他指誰,都會指向,主事人内定好的人。
宋十玉胸口漸漸冷下去,如果是這樣……
不如将計就計……
指尖蜷曲,摸上食指處的冰冷。
早就想過金玉樓的人不會放過自己這棵搖錢樹,他不是隻有雪鸢這一個辦法,就是麻煩些。
他擡起手,正要順着他們布下的計謀指向三樓。
一聲細弱的破空聲響起。
"叮呤"未開的金色花苞斜斜紮入桌案。
看到的衆人莫名其妙,不知道從哪來的金器。
宋十玉卻精準地望去一樓與二樓之間的樓梯處。
金九笑了笑,提高嗓音:"送你的。"
話音剛落,那枝細長如針的花苞倏然往前竄出一寸,層層疊疊的金色花瓣綻放,燭光打在做了拉絲處理的金面上,宛如流光雲錦,反射出燦燦金光。
花蕊中心,正是一枚燒過的藏金珠。隻是這枚,是紮眼的紅色,血般的紅。
宋十玉望着她,盤桓于勾欄中太久,他已很久沒見過這樣的人。
第一眼隻覺她樣貌普通,不會讓人生厭,溫溫和和的,卻自有一股韌勁。望向他的目光,坦坦蕩蕩,隻有對漂亮東西的欣賞。
是的,漂亮的東西。
她隻把他當成物件。
不愧是宮裡曆練過的,看人都帶着點高高在上。
宋十玉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
他低頭,伸手摘下深深紮入檀木桌案的花針,上面與真花并無兩樣的金花瓣随着他的動作掉落,隻留下三瓣殘花片,紅色藏金珠與其相輔相成,如同剛在枝頭采下的花枝。
衆人這才看清,這像暗器的玩意竟是發簪。還未來得及感歎制造此物的人巧奪天工,就看到宋十玉微微彎曲嘴角,漫不經心地擡手,将藏金珠對準金九方向。
"我選你。"
金玉樓驟然死寂一片。
琉璃杯自三樓摔下,砸在底下人腦袋上。
主事人迅速與丢杯人交換了個眼神,正要做些什麼,宋十玉卻已躍下高台,往那女子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