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這才從他優雅吃相中回神。
金九吃了兩口,發現味道着實不錯,沒忍住問了句:“金玉樓……對清倌也這麼嚴嗎?”
宋十玉疑惑:“什麼意思?”
“她的意思是,你吃個飯怎麼都跟有人在背後盯着你,一舉一動都跟丈量過似的,但凡差一步就會有戒尺落下來一樣。”金甲說完,發覺不對,“你該不會是哪個世家抄家滅族流落風塵的少爺吧?”
好俗氣的劇情。
但凡她看到都會罵一句老套的程度。
宋十玉默然,像是無語,又像是被說中心事。
“打住,我們此行把他送到巫蠱山就好,你别老探聽人家家世。”金九出來打圓場,端起一杯酒,“出門在外誰沒點秘密,這杯酒就當作是做我金九交你這個朋友,我幹了,你随意。”
說完,她仰頭喝下那杯酒。
宋十玉給自己也盛了一杯,正要回禮,酒杯就被巫醫用手掌罩住。
“你還想不想讓他活?戒酒戒色,少思慮,多安眠,不然别說到不了巫蠱山,出我這山都費勁。”巫醫抓下宋十玉手中酒杯,一飲而盡,“就當我替他喝了。等他好了你倆再慢慢喝吧。”
“……抱歉,不能陪你盡興。”宋十玉微微一禮。
“巫醫大叔既然替你喝了,那我們也算是朋友,不用這麼客氣。”
“你的朋友都快能住滿巫蠱山湊滿三十桌打牌……哎喲!”金甲腦袋挨了一巴掌,打的不重,侮辱性卻極強。
金九狠狠往她嘴裡塞了塊肉:“吃你的!”
金甲正惱火,冷不丁嘴裡塞來鮮嫩多汁的肉片,登時把那點事忘的一幹二淨。
這勾欄出來的清倌手藝真不錯,比她哥的強多了。
這念頭一閃而過,金甲埋頭吃飯。
金九見他不怎麼吃菜,趁旁邊二人不注意,手速極快地往宋十玉碗裡夾了好幾筷子。
粗茶淡飯。
一日三餐。
如此簡單樸實,宋十玉望着她們,望着破口瓷碗,恍惚間想起了從前。
将近二十年沒過過這種平常日子,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一行人吃完午飯後下起了小雨。
天色昏昏沉沉,腦袋也昏昏沉沉。
再醒來時,已是晚上。
四周寂靜,隻有外邊傳來的一兩聲馬打響鼻的動靜。
夜涼如水。
若是從前,此刻他該起身去解決仇家,或是登台唱曲。
宋十玉處在黑夜中,閉着眼睛靠在牆上,細細去聽外邊淅淅瀝瀝的雨聲,心中生出幾分孤獨感。
直到雨聲中出現腳步聲,由遠及近,似是路過,提了一桶水,顯得腳步有些沉。
大半夜的,誰還不睡覺?
他将窗縫推大了些,恰好看到金九在窗台下走過。
天光寂冷,如斑駁寒鐵撒了草木灰,連同投下的天光也冷冰冰的。
圈圈漣漪漾開,水桶裡的光閃閃發亮,似盛了一汪星辰。
斜對角竹屋亮着燈。
住在高處的宋十玉往下望去,能将裡面大部分景象收入眼底。
一盞油燈昏黃,從窗口透出。
似畫紙大片冷色中唯一濕熨出的亮色。
她将水桶放至桌邊,叼起細管,坐在油燈旁控制着火苗吹軟金塊,等到那塊金扭出她想要的形狀後,再不斷用錾刀往金片上刻着圖案。
刻了一半,金九夾起看了看,似是煩躁,将這金塊丢入水桶冷卻後站在窗邊霍霍底下好不容易長出來的花,花瓣被她揉地稀碎,丢回泥土。
宋十玉就這麼望着她,發現金九冷臉皺眉時還真有幾分懾人。
若是穿上那身暗紅色官服,束起發,她身量高,必定頗有氣勢。
似是覺察到有人看她,金九冷不丁往上掃了眼,恰好與宋十玉對上目光。
該說不說,大半夜突然有這麼個人直勾勾望着你,乍一看有些滲人。
墨色長發融入黑夜,皮膚蒼白如雪。
他面無表情望來,不帶半絲活人氣,像藏在舊匣中的木偶,槿豔卻脆弱,仿佛下一秒就會因寒氣皴裂出道道罅隙,露出其中潮腐泥團。
金九咽了咽口水,平複剛剛被吓着的心跳,主動問他:“你、你看着我做什麼?”
“在确認你真的是金懷瑜。”宋十玉拿起窗台竹竿将窗子支起,語氣平淡,“你不睡,在那裡做什麼?”
“你怎麼突然懷疑起我的身份了?”金九好笑,“我如果不是,你還敢……”
她話頭到此頓住。
宋十玉順着她的話想起那晚纏綿,面色不由紅了紅。
事到如今糾結她的身份又有何用?
若她真有歹心,那晚完全可以動手。
金九停止想調戲他的想法,笑着問:“睡不着的話,要不要到我這坐坐?”
宋十玉望向她,猶豫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