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綿綿不斷,看不到盡頭的山路也如九天墜落的絲線綿延不絕。
摻了香灰的冷白從天際升起,勉強能照亮野草掩映下的光秃痕迹。
宋十玉攬着早起不能的金九,行路到一半,不得不拿出帕子替她擦去嘴角口水,以免滴到馬背上,惹得座下脾氣不大好的棕紅色馬兒尥蹶子。
金九靠在他懷裡,睡夢中總覺着自己後背挨着火爐,直接把她燙醒。
睜眼時已是正午,天色依舊昏黑。
好在雨勢暫止,她們能停下歇會。
"又起燒了?"金九見怪不怪。
宋十玉"嗯"了一聲,摘下濕淋淋的鬥笠,束不起的碎發垂落在兩側,遮住他的眉眼。
他熟練拿出巫藥,摁進煙鬥點燃,慢慢吸入,咽下滿嘴苦意。
既然已經走到這,他的性命多少是能保住。
可另一個問題來了……
"我們走的挺快的,再過一個半時辰應該能到。"
行至深山,金九已有些認不得路,除了樹就是樹。不得已,她拿出羅盤尋路。
五年前她來這的每一次,澹兮都會在半日路程外的山腰等她,有他帶路,她哪用得着這些東西。
金九沒了辦法,上樹登高望遠,企圖在雲霧翻騰中尋找熟悉的山門。
宋十玉忍着腰酸腿軟,放下煙鬥,緩步去到樹下,生怕她掉下來。
她要是失足滑落,自己在這正好給她當個人肉墊子。
"死家夥,又在搞什麼玄門法陣,找不着路了。"金九嘀咕,幹脆朝樹下宋十玉道,"我包袱裡有個半紫半綠的信号彈,幫我點燃。"
宋十玉應了聲,卻不動,朝樹上的人喚道:"你先下來,别摔着了。"
語氣溫和得讓金九一時間分不清自己如今是二十出頭還是隻有九歲。
她已經很久沒聽過有人用這種溫和語氣與她說話,霎時有些許恍惚。
"不礙事的,你去點吧。"金九嘴上這麼說,卻攀着樹幹乖乖坐在粗壯枝條上,運足氣力喊:"澹兮——"
山中回音陣陣,逐漸減弱。
她接連又喊了三聲,仍是無人回應,不由撓頭。
怎麼,山門口陣法還能阻隔聲音?
還是五年不聯系,自己喊不動他了?
正想着,細弱紫煙飛竄上天,在灰沉沉的烏雲下綻開一樹紫藤花。
兩人望着那灑下的紫粉,聽到山林中傳來不同尋常的動靜。
窸窸窣窣。
嘎吱嘎吱。
草葉撥動,蟲行聲從暗處隐現。
亮色甲殼在天光下反射出幾點星光,密密麻麻,如忽明忽暗的星點。
宋十玉聽到此動靜,默然拔出匕首,藏在袖下,警惕地站在樹旁。
金九眯眼去看,認出草叢下皆是蠱蟲,忙道:“你别動,也别說話。他們練出的蠱蟲都是瞎子,看不到的。”
話剛說完,宋十玉手背一疼。
他面無表情擡頭。
金九尴尬看着他手背上有隻長了翅膀,怪模怪樣像蜈蚣似的長蟲将他皮膚咬破,此刻正大口吸吮着他的血。
“它……可能,也許,是聽聲音……”金九撓頭。
宋十玉沒動,下一刻,再次默然擡頭。
一隻飛蛾咬住了他的尾指,咕嘟咕嘟吸地全身由藍轉紅。
她還能說什麼……
金九勉強笑了兩聲:“進化了哈,進化的好啊……澹兮!”
她喊得愈發慘烈,聲嘶力竭。
倒不是怕蟲,而是五年沒來這,巫蠱山的蠱蟲都變樣,她不确定澹兮還在不在山中。
要是他出去雲遊,自己和宋十玉兩條小命就要交代在這了!
宋十玉甩開手上兩隻蟲,轉動匕首,斬下吐着信子即将上樹的毒蛇。
事到如今,他要真運氣不好死在這,那就該是他的命數,現下他隻想保住金九。
世間權謀都将消散,史書不會記得他的存在。
可金九不一樣,她做的金器或許會成為記載他們這些人存在過的證明。
正當金九胸口漸涼,以為二人會死在這時,腳步聲由遠及近。
笛聲悠揚響起。
密密麻麻的蠱蟲總算不再躍躍欲試地往上湧來。
宋十玉靠在樹幹上,警覺望向來人處。
雲霧迷蒙,看不清那人身形。
紫藍色衣角隐現,身上挂飾叮當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