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金九連聲阻止,“先讓我說兩句。這件事并不都是他的錯!”
“但開通貿易總歸是他應下的,也是他下山與人商談,镖局是由他定的,裝蠱蟲的器物是他定的,賣的什麼也是他定的!”嬢嬢正坐于篝火旁,強壯的身影幾乎蓋住半邊火光,面目威壓如廟中神像,說話卻極其冷靜,“澹兮,你是否認下?”
“我……認。”澹兮無可狡辯。
“可還有遺言?”正中嬢嬢抽出腰間懸挂的匕首,寒光反射到石壁上,竟泛起粼粼之光。
金九急忙站起,跪到澹兮身邊,抓住他衣袖急聲對衆人道:“聽我說句話,我前幾日才從宮裡出來,知道不少消息。這件事我知道些内情,不論如何,你們不能全怪他!”
“阿瑜。”澹兮直起身打斷她的話,“不要再說了。這個頭是我起的,便無法推責。如果不是因為我,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你說再多也無用,是我把刺向巫蠱山的刀遞到朝廷官員手中。嬢嬢問我是否有遺言,我有。我對不起你,讓你年紀輕輕就要背上我死後的污名。我不該為了讓你多看我幾眼,到處拈花惹草。我也不該,答應你的事我卻沒有做到。纏絲蠱,我臨走前帶了書冊出來,嬢嬢們會替我完成……”
他話說到這,已是泣不成聲。
族人性命在他進入洞中看到她們那刻,好不容易支撐起想活下去的心陡然間土崩瓦解。
嬢嬢們滿臉肅然望着他:“你放心,宋十玉替我們斷後,有目共睹。我們從不欠外族人,必定會報恩。既然你都想好了,遺言也都交代完了,那就閉上眼。”
“嬢嬢。”
“嬢嬢。”
“嬢嬢!”
四面八方響起求情聲。
金甲腿軟跪下,替澹兮求情:“嬢嬢,我哥千錯萬錯就是錯不該開口。但當初開通商貿,他也是跟你們商量過的!為此還召集族内所有人商議此事,八成人同意。我們這一輩都不想繼續守在山中過活這有錯嗎!我們都選擇了這條路,那這過錯就不該由我哥一人承擔!您如果真要殺了我哥,那就從我屍體上踏過去!因為我才是真正出山的第一人!”
話音落下,兩旁女人全都圍在金甲身邊跪下,小聲哀求。
她們剛經曆滅族之禍,還在逃難關頭,一起生活數十年,心中清楚這事并不是澹兮一個人的錯。
哀求聲在山洞不斷響起。
篝火噼啪爆開一簇火花,灰燼落到石堆外,被洞外的風吹至衆人腳下。
宋十玉細細聽頭頂官兵來回巡邏三遍又離去的動靜,又往衆人聚集處望去,目光平靜,無波無瀾。
姜還是老的辣。
他祖母也曾用過這手段,用于人心渙散,急需凝聚時會有奇效。
前提是,她們對彼此有感情,都把對方當作自己的家人。
不過,金九好像沒看出來。
宋十玉望向她慘白的側顔,又不能在此時戳破,隻能靜觀當他的局外人。
金九見苦勸無果,幹脆躺下耍賴:“我不管,這是我夫郎。你們要殺了他之前好歹讓我先嘗嘗味道!嘴巴還沒親,小腰還沒摟就成具死屍,我還要背個克夫名聲,虧的是我!他對不起的是我!我把他帶回我家,你們當他死了成不成!”
“……”
“……”
“……”
洞内霎時寂靜無聲。
衆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向扯着澹兮胳膊的金九,一時說不出話來。
澹兮愣住,随即血色上湧,染地雙頰通紅,他結巴道:“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呢?!”
什麼叫嘴沒親,腰沒摟。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怎麼敢如此大膽?!
不僅澹兮,宋十玉也被她這言論驚得望來,複又恢複平常。
她怕是向來如此,不然如何解釋與他的兩段露水姻緣。
宋十玉低下頭,去看地上生長出的一根雜草。
他看了許久,不知為何覺着看得煩躁,揪下一片葉子後不再管它。
嬢嬢望着金九噎了下,如此嚴肅氛圍愣是被她攪黃。
四處投來的目光帶着些許隐晦的笑意,很快隐沒在暗處。
澹兮沒想到死前還能經曆一次無地自容的感受,立刻吩咐其他人道:“把她帶走,帶遠些。”
“澹兮!”金九不肯,拽爛澹兮衣袖也沒拽動那頭倔驢,愣是被嬢嬢們拖到一旁。
宋十玉擔心她們下手過重,擰傷她胳膊,悄無聲息走到金九身後,低聲說了幾個字。
金九不可思議回頭看他:“你說什麼?”
就在二人咬耳朵之際,年紀最大的嬢嬢怕又再生變故,已經舉起匕首,在衆人驚懼失聲的瞬間,揮下一抹銀芒。
冷光掠過,在牆壁上亮起一抹淡色光月。
滴滴嗒嗒幾滴血落下,随即是一绺辮子。
總是習慣性全紮起的發傾瀉如墨,盡數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