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茜進屋，才發現所謂的“港口區16号”不過是一間閣樓。

之所以地圖上标識混亂，一棟樓出現4個号碼，因為他們就是這樣居住和生活的。

港口區靠近海岸，遍布流沙，留給居民的生活地本來就小。再加上位于監管混亂區域，小型密集的房屋往往更安全。

瑟茜緊巴巴地坐在小凳子上——她似乎搶了一個小孩的座椅，但屋裡沒有再多的椅子了。

諾頓在櫃子好一陣翻找，才拿出一個生灰的新杯子，洗幹淨，倒好茶放到瑟茜面前。

看樣子，港口區的确很少有客人來訪。

匕首已經被諾頓拔下來了，他連換十幾次毛巾才止住血液。“第三道疤。”他嘲諷地說，“我的臉總是容易被攻擊。”

“前兩次是因為烏爾班嗎？”

“這都猜中了？”諾頓笑了，“嚴格算來，這三道疤都是他搞的，好一個陰險的混蛋。”

“和我講講吧。”瑟茜說，“你之前提到，烏爾班在港口區的故事，他後來又是怎麼被你趕走的？還有，我曾經在海岸邊看見許多廢棄木頭，難道也和你們的恩怨有關嗎？”

諾頓的妻子聽了，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不用擔心，親愛的。”諾頓安慰她，“我不信人心，但相信魔法，誓言咒并未退去。而且......這位小姐是冒險者，和烏爾班沒有瓜葛。”

瑟茜點頭，“我要想殺他，不會留到現在。”

她的話太過粗暴直白，幾個孩子當場又哭了起來，諾頓連忙領着孩子進了卧室，不想讓他們和瑟茜多接觸。

一關上門，諾頓緩緩開口——

“烏爾班·博納倫曾經是港口區的主人，當年，他是由全體港口區人民票選上去的。”

說到這裡，他似乎有些難堪，“當時，博納倫家族在這一帶名聲很好，擅長捕魚，将貨物拿到其他國家販賣，攢下很大一筆錢......自從港口區脫離了深水城的直接管轄，區域長官撤離以後，這裡一直缺少一個領導......一個代言人。

“在我八歲那年，烏爾班·博納倫作為家族的獨子，以全票通過競選。開頭的幾年，的确很好，我們的貨物成倍賣出，還和外國建立供貨渠道。可就在烏爾班上任的10年後，一切都變了......

“他一心要把港口區做大，揚言要擴張地盤，和深水城的正式部隊起了好幾次沖突，死了很多人。

除此之外，他還在港口區實施嚴格統治，提高稅賦，将收入所得20%交給他，他說是為了‘改善環境’，可港口區的垃圾一天比一天多。大家一直忍受，直到——”

瑟茜追問：“直到什麼？”

“直到我們開始懷疑，烏爾班和魔鬼有交易。”諾頓說，“他開始變得易怒，四處傷人，港口區還發生了幾起惡性事件。小瑪德蓮的鬼魂出現，她積怨不散，一直在奔走巷裡呼号，這巷子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

一個标準的怨靈。

瑟茜接着問，“所以你把他打出去了，然後呢？”

“是大家一起把他趕出去了。”諾頓說，“當時，也是一位死靈法師聽說了小瑪德蓮的事，趕來港口區，設下為期100年的屏障，禁止任何博納倫家族出入。一切平息後，大家湊錢修建了一艘巨型漁船，想擴展海外事業，可......”

“可被烏爾班毀了，對吧？”瑟茜說，她看到空蕩蕩的海岸，和旁邊散落的木架就明白了一切。

“沒錯。”諾頓騰地一聲站起身來，滿臉恨意，“大家明明要過上平穩的生活，卻都被他毀了。現在，一切重新開始，港口區又回到幾十年前，腐爛，肮髒，發臭。”

諾頓說的沒毛病。

瑟茜想，進入港口區的一路上，她看見太多堆積如山的垃圾、倒在路邊的醉漢，散發惡臭的泥土和虛掩着的商店......

這裡的社會就像一個營養不良的孤兒，僅靠着最低限度的肌肉和内髒維持生命機能，在死亡邊緣搖搖欲墜。

而要讓這樣的社會恢複活力，隻有一個答案——金錢。

金錢是社會的養料，有了它，才能帶動正向循環。烏爾班毀了他們賴以生存的漁業，就是斷了生命的養料。

“所以，我看到烏爾班成排的棚屋，成群的牲畜，就是用你們的稅錢建的？”瑟茜冷冷開口。

“沒錯。他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把财産一股腦轉移出去了。他現在是深水城的正式公民，大家很難靠近他，城市衛兵對港口區的人格外謹慎。直到昨夜，我終于找到機會溜了出去......”

你那一把火倒是放得很幹脆。

瑟茜想到那燒得光秃秃的棚屋，還有水中漂浮的各式家具，心情複雜。

她覺得港口區的這群人可悲又可憐，事已至此，她不知道要用什麼态度對待這件事：站在烏爾班這邊，做一個無感情的雇傭兵？還是站在諾頓這邊，像一個正義的遊俠？

瑟茜決定聽從自己的直覺——

直覺一告訴她，烏爾班隐瞞自己的立場，讓她很不爽。

直覺二告訴她，當她對這個世界規則一無所知時，就被烏爾班急忙簽下契約，被拿住了把柄，也讓她很不爽。

而諾頓目前對自己還算客氣，也沒計較被毀容這件事，還肯把事實一五一十地講出來......

瑟茜很快就想好了。

“我會搞清楚這件事。”瑟茜說，喝下泡好的茶，茶葉又苦又澀。“或許我會幫助你們，作為交換，你得仔細告訴我關于魔鬼的事。”

諾頓點點頭，“你想知道什麼？”

“首先是證據。你們懷疑烏爾班和魔鬼打交道，隻是懷疑，還是有切實的證據？”

“我不會無憑無據地誣陷人，小姐。”諾頓搖搖頭，“起初，烏爾班變得狂暴，在發生幾起流血事件後，我們都受不了他了，趁他出海潛入家中。

“在他家，我們發現了和魔鬼對話的卷軸，還有地闆上留下的召喚儀式......他肯定學到了召喚魔鬼的辦法。”

瑟茜心裡一涼。

魔鬼的召喚儀式，聽起來就像自己簽訂契約時的情形。

烏爾班當時笃定地說，如果自己違約，不但要交上20金，還得面臨契約的懲罰。他對第一次見面的冒險者如此慷慨，絲毫不擔心她卷款潛逃，信心十足......

現在看來，那位“見證人”也許就是魔鬼。

想到這裡，瑟茜一陣頭疼。

她隻記得那位見證人是個商人，可他長什麼樣來着？她隻記得這位商人極其普通，似乎是全人類面孔的平均集合，在她的腦海裡沒留下一點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