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之擡手輕輕搭在謝媛手腕上,他微垂眼睑。
“我體内有劇毒,會誤傷你。”
“什麼!?”謝媛驚呼一聲,眉峰快要擰成了疙瘩,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是追殺你的那兩人幹的?”
王庭之沒有作聲,謝媛便認為他默認了。
“我知道了,”謝媛挪開手,将王庭之抱穩了,她抿了抿唇,道,“王二小姐,不用害怕,我們馬上就到了。我會找人醫好你的。”
“若是難受,也不必強忍着。”
王庭之“嗯”了聲,便又昏昏沉沉地阖上了眼,他想,若是謝媛知道他是男扮女裝,還會……
“謝媛,你對女子都是這麼溫柔嗎?”王庭之也不知道為何,就這麼問出了口。
謝媛輕笑一聲,語氣更加柔和。
“那不一定,一般女子我都會禮讓三分,相對溫和一點。畢竟這世道對女子束縛更多,女子不易。”
謝媛沒有說讓王庭之不要睡覺的話,但她卻一直在絮絮叨叨的對他講過她在北境遇到的形形色色的女子。
有抛頭露面不在意他人想法的女掌櫃,有被迫賣身卻不自棄的青樓女,也有看似柔弱卻心善時常布粥的官家小姐,還有死了丈夫兒子自己掄起鋤頭上戰場的農家婦……
謝媛說起她們,眼神都是亮晶晶的,打心底的欽佩。
她道:“我隻是出身比她們好罷了,如果我身處她們的境地,我自覺做不到他們那樣。”
“所以,我覺得,我能做的,便是真心實意的善待她們。”至少,就目前而已,這是她所能做得到的。
王庭之沉默,腦海中不自覺地回憶起她第一次穿上女裝時,府中下人低聲嘲笑,母親一邊責罵一邊怨憤地哭泣,父親大呼“成何體統”。
他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的秋千架發呆,不明白為什麼。
不過一件衣服而已,難道就能改變人的性别?
他覺得府中的人好生無趣。
突然,一個圓不溜秋的腦袋從身後鑽了出來。
小姑娘眼睛圓圓的,臉上不知道從哪兒沾上的泥土,發髻也松松垮垮的,衣服上還有清晰可見的劃痕。
他想:好活潑的小姑娘,決計不是京城裡的。
“哇,王家姐姐,你好美!比我家大姐二姐還要美,不過比不上我娘親和姨母!
“但你不要喪氣,我娘說了,女大十八變,你長大了會更美的!眼似什麼什麼,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完了完了,昨兒才學的,我又忘了。回頭大哥又要唠叨了!”
圓臉圓眼睛小姑娘急得團團轉,抓耳撓腮地模樣,有點像他偷出府時在市集上看到的雜耍小猴兒。
“我不是姐姐,你應該喚我王家兄長。”
院子裡第一次出現陌生人搭讪,王庭之本來不想理會,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鬼使神差的回答了。
“不可能!你就是姐姐,漂亮的姐姐!圓圓最喜歡漂亮姐姐了!我說你是你就是!”
那時候的謝媛,不過四五歲,比現在要活潑得多,也蠻不講理得多,見他咳嗽了幾聲,還有模有樣地替他拍了拍後背。
“好了好了,你不要咳了,不生氣了,你說不是就不是,仔細别傷了身子。這樣,我教你一些拳法吧,爹說了,強身健體,身子骨底子硬朗了,就百病不侵啦!”
說完,小小個的謝媛,便開始嚴肅認真地打拳。
不過,到底這一套拳法沒有練完,她便聽見有人在尋她,急匆匆地跑掉了。
臨走前,她還踮起腳,替他拂掉了身上的落葉。
“王家姐……額……兄長,下次見。”
思緒拉回,王庭之半阖着眼,夜色下他看不清謝媛的表情,但卻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噴在脖頸間,溫熱的氣息一如當年。
“那男子呢?”他輕聲開口,内心有一個聲音在叫嚣,極力想知道另一個答案,“你對男子,不會溫柔嗎?”
“你問這個幹什麼?”
謝媛低頭看向王庭之,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好燙,别是燒糊塗了吧。”
她低聲嘟囔了句,随即想到有關于王二小姐的傳聞,擔心對方起了什麼不太好的心思,謹慎地開了口。
“至于男子,那得看情況。這世上,我唯一會溫柔以待的,便是我兄長。”
王庭之低聲“哦”了聲,謝媛聽不出他什麼意思,便又繼續道:“不過,或許以後還會有唯二。”
“如果我有喜歡的男子,他也配得上‘頂天立地’四個字,就像我爹爹和祖父還有師父皇帝舅舅那般,或許我也會待他溫和一點。”
就像娘親對爹爹,祖母對祖父,姨母對皇上,師母對師父那般。
這樣的答案,是王庭之沒有想到的,不過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還是個沒開竅沒的姑娘,不然也不會在和小七定親後夜探口信,不帶半絲風月,隻有對另一半的要求。
且,是集她所見過的長輩相濡以沫的恩愛相處。